我用我的人生体验着对自己的失望
3055 Ólafur Arnalds - Eulogy for Evolution 2017(Remastered 10th Anniversary Edition)
01.
当完美只是一种幻象
想象一个现代家庭。
父亲是大公司的法务,为人善良,工作认真,勤勤恳恳负责一家子人的生计;母亲是全职主妇,个头高挑,性格活泼,操持家事的能力在整个社区都有口皆碑;一双儿女都是“别人家的孩子”——聪明、独立,在学习上从未让做父母的操过心。一家四口住在一栋拥有上佳品位装饰的大宅里,大人的职业生涯、孩子的社交生活都游刃有余;此外,这一家在一个风景秀美的小湖边,甚至还拥有一座可爱的小度假屋:在放暑假时,大家一齐驱车,去那个无人打扰的小湖边,尽情享受与自然亲近的时光。
▲《摩登家庭》
这便是乔纳森·弗兰岑所著《自由》的开头。这本书一面世便掀起了阅读狂潮,在全世界范围内畅销上百万册,横扫各大读书榜单,被《纽约时报》《时代周刊》《卫报》等权威媒体公推为“年度之书”。读了开头的人都在翘首以待:如此一个令外人羡慕至极的家庭,似乎已经拥有许多人梦想之中的人生。在如此的圆满之中再加入名为“自由”的作料,这一家人是否能够创造出现代人心中最为完美的生活?
然而在弗兰岑笔下,他们却似乎与这个词所能激起的美好想象完全背道而驰——
他们聪明,无畏,条件优越,得以在最大的程度上追逐自由——然而并没有一个人觉得自己幸福。
为哺育家庭兢兢业业了半辈子的父亲沃尔特,早在少年时期便承担起许多世俗意义上的责任,上大学没能攻读自己喜欢的专业,至交好友却潇洒地组乐队、创作艺术,于是沃尔特深陷与这位好友的暗自竞争之中,婚姻和事业颇受影响,为了取得他眼中比好友更加宏伟的世俗成就,他毅然去追逐新的事业,却被诱入商业圈套,本来意欲保护的人与事与他的本意统统南辕北辙。
在外人眼里是“完美妈妈”的母亲帕蒂,青少年时出身于一个优越的家庭,但从来得不到她父母的重视,甚至在未成年的状态下遭受性侵后,为保护父亲的社会关系,没能把作恶之人送上法庭。内心深受创伤的帕蒂为报复父母,早早与丈夫结婚,从此和家里断绝往来。然而,原生家庭给她的性格蒙上一层阴影:她极度渴望别人的关心。于是,在人到中年、琐碎与困顿开始出现之时,她与丈夫的好友有了私情,从此导致了自己引以为豪的家庭那长达数年的分裂。
他们的一对儿女乔伊和杰西卡早早在学业上表现出不俗的成绩,但因为家庭纷争和性格差异,两人之间从小就埋下深深的嫌隙,又因过早的叛逆和过高的自主性,与父母的关系有时甚至势同水火。
而至于这一家人那位“共同的朋友”,一个本该无忧无虑、不受任何束缚的音乐人理查德,也在时代变迁和道德选择带来的混沌之中不知所措地艰难前行。
这一家子人,在某种意义上真的映照了那句著名的断言:“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 “我的生活一团糟”
02.
自由带给我们的,原来是幸福以外的一切
《自由》中有一段对女主人公帕蒂心理活动的描述,鞭辟入里地写出了这一家子人在追求自由的道路上陷入的窘境:
“但在她所有的选择中,在她全然的自由中,她所找到的似乎只是更多的痛苦。自述人几乎要被迫得出这样的结论:她因为过得如此自由而可怜她自己。”
是的。这一家人在率性地过了几十年之后终于发现,他们最为视若珍宝的事物,或许正是导致他们在梦醒时分恍然觉得人生如此平庸、这一辈子完全被浪费掉了的事物——“有一样东西任何人都无法从你手上夺走,那就是你拥有想怎么糟践你的生活就怎么糟践的自由。”
这种情绪,作为现代人的我们几乎可以称得上感同身受。无论曾拥有过多少选择,无论眼前的道路曾有多么广阔,生活总会在某一个瞬间击打你的头脑,让你觉得自己仿佛与“自由”这种感觉渐行渐远。
无路可走时觉得没有自由,但真正当各种选项摆在面前时,又生出一种对自由的恐惧:这么选究竟是不是对的,以后会不会后悔?
03.
一种与生活和解的可能
不过,至少在文学中,我们还能寻得一条逃离的路径。
弗兰岑终归没有辜负“伟大的美国小说家”这一称号,将一种典型的现代生活书写得如经典名著一般力透纸背:作为一个讲故事的高手,弗兰岑娓娓道来,为读者剖开日常生活的表面,让我们得以一睹其中的罅隙和裂迹。在《自由》里,他为读者展现龃龉生长的根源时,总是抱着一种体谅、宽容与善意。
伟大的作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书写的是每一个人、包括自身的人生,因此,总要为聆听他声音的人保存一种和解的可能。
于是,在弗兰岑笔下,与争端和不满并驾齐驱的,是一个个细密而温柔的动人瞬间:时隔多年后终于发生的一场无所顾忌的谈心;兜兜转转后回到青梅竹马身边的执着爱意;身怀某种生活理念的始终如一的坚守;独居数年之后,窗外出现一辆突然而至的汽车。
就像《出版家周刊》所言:“弗兰岑以所有美国人的共同缺陷为背景,挖掘了核心家庭表面的裂痕之源,但这本小说最杰出的地方还在于,它不再只满足于记录衰败和瓦解,而是试图理解那些极不招人喜欢的角色的初衷与无奈,找寻他们以及我们究竟错在了哪里,而最终,令人意外地达到真诚和圆满。”
也难怪读者会恍然大悟,在读完全书后掩卷深思、看到书封上弗兰岑自己为这本书留下的箴言之时:“我唯一不会谈论的问题就是自由,对读者而言,这似乎是一个独立的考验。我希望你们在读完后能抽出五分钟来想一想:这本书为什么叫'自由’。”
▲《弗兰茨》
04.
《自由》与你我
这本书中谈及的诸多问题仍有着现实意义:追逐梦想与担负家庭责任之间如何取舍?遭受原生家庭的忽视与冷落,怎样才能在组建自己家庭的时候避免重蹈覆辙?在当下看似千头万绪的诸多选择之中,如何挑出走了不会后悔的那一条路?当裂痕与罅隙已然侵蚀进亲近之人的眼睛,又如何才能消除误会,走向理解与扶持?我们作为普通人,又该如何理解“自由”?
时代前行不止,身处其中的人尽己所能地全力跟随。有时候,我们也需要这样一本与其说是追问幸福与圆满,不如说是追索失落与迷茫之源的书;
好的作者也是忠实的记录者,有时候,我们在书写治愈的篇目中打磨理想生活的镜像,从而坚定追逐幸福的本心;
而有时候,比如读弗兰岑时,我们在其中认出自身生活问题的症结,从而规避困局、超越限制,在现实中活出更为完满、意义十足的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