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房被害最堪悲 ---易学宗师为什么死于非命?

儒者以理义精纯为贵,所谓精义入神。理义不纯,不仅影响政治智慧办事能力,还有可能因缺乏保身的明哲而影响生命安全。汉朝大儒京房、萧望之就因此而死于非命。京房是易学术数大师,而且是宗师级人物,死得特别可惜。
京房
京房易是易学的一支。传孔子传易于商瞿子木,再五传至齐田何子庄,再三传为孟喜,孟再传焦延寿,焦氏终传京房。京房易一大特色是将六十四卦分为八个宫,每宫以一个八纯卦为首,统率七个卦,分别称为一世卦、二世卦、三世卦、四世卦、五世卦、游魂卦、归魂卦,统称为八宫卦。为了记忆方便,我曾经作了一套《八宫卦形象记忆口诀》(略)
京房于汉元帝时立为博士。屡次上疏,以卦气、阴阳灾异推论时政,后因劾奏中书令石显专权,为石氏所忌,下狱处死,死时年仅四十一岁。《汉书·京房传》记载了京房劾奏石显的过程和内容:
中书令石显专权。房尝宴见,问上曰:“幽、厉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按。”房曰:“知其巧按而用之,将以为贤邪?”上曰:“贤之。”房曰:“然则今何以知其不贤也?”上曰:“以其时乱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贤必治,任不肖必乱,必然之道也。幽、厉何不觉寤而更求贤?”上曰:“临乱之君各贤其臣,令皆觉痞,天下安得危亡之君?”
房因免冠顿首,曰:“今陛下即位已来,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涌,地震石陨,夏霜冬雷,春凋秋荣,陨霜不杀。《春秋》所记灾异尽备。陛下视今为治邪,乱邪?”上曰:“亦极乱耳!今为乱者谁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房指谓石显,上亦知之,谓房曰:“已谕。”
有心人不能发现,京房对石显的指控并无实质性的罪恶事实作为依据,纯属推理, 因为《春秋》所记灾异尽备,乱象频生,所以石显必不肖,必是为乱者。为什么归罪于石显呢?因为石显最受宠幸,权力最大。京房言之凿凿,元帝表示已经知道了,明白了,显然不怎么相信。
京房纳甲之说
京房曾对元帝说:“古帝王以功举贤,则万化成,瑞应著;末世以毁誉取人,故功业废而致灾异。宜令百官各试其功,灾异可息。”(《汉书·京房传》)以功举贤,以罪劾不肖,都应该以事实为依据,以刑法为准绳,不能“以毁誉取人”。他对石显的指控,恰恰空口无凭,缺乏证据。
京房因此得罪了石显,很快被排挤出中央,调去做地方官。京房给自己占了一卦,卦象是君臣隔绝,君疑臣危。他立即上书,希望元帝留下自己,或者给自己与元帝保持直接联系的特权。
然而已经无可挽回,京房离开京城不过一个月,就被石显等人诬告说:“房与张博通谋,非谤政治,归恶天子,诖误诸侯王。”遂下狱被杀。
京房对元帝劾奏中书令石显专权乱国,出来后就把谈话内容对御史大夫郑弘说了,又告诉了自己的学生兼岳父张博,以致君臣密语外泄。这就有违易经系辞的教诲:“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害成。是以君子慎密而不出也。”结果“房、博皆弃市,弘坐免为庶人。”(《汉书·京房传》)
京房至少犯了三个错误,一是守口不牢,机事不密,如前所说;二是知人不明,过于信任元帝,低估了元帝对石显的信任。萧望之就是前车之鉴呀。此前,宦官石显逼死了元帝的老师萧望之,也是口头谢罪了之,石显“免冠谢”,事情就揭过去了,可见元帝对石显宠信的深厚。而京房受到的信任尊重就很有限,远不如萧望之,更远远不如石显。
注意,元帝是昏庸,不是坏,不是邪恶残暴。史称元帝“柔仁好儒”,柔则固然,优柔寡断无主见,好儒好仁则只是妇人之仁。他既信任奸邪,又尊重贤能。正如白居易在《读汉书》诗中所写:“奈何西汉末,忠邪并信之。不然尽信忠,早绝邪臣窥。不然尽信邪,早使忠臣知。优游两不断,盛业日已衰。痛矣萧京辈,终令陷祸机。每读元成纪,愤愤令人悲。”
汉元帝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批评元帝:“人君之德不明,则臣下虽欲竭忠,何自而入乎。观京房所以晓孝元,可谓明白切至矣,而终不能寤,悲夫。诗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匪手携之,言示之事。”又曰:诲尔谆谆,听我藐藐。孝元之谓矣。”
说得没错。然君子对于如此不明之君,纵欲效忠进谏,也要特别注意方式方法的稳妥,不能莽撞行事,白白牺牲自己和亲友同道。象京房那样弹劾石显,难以奏效是不卜可知的,甚至“身死而功不成”也在意料之中。
后来的大儒蔡邕之死,也是因为几事不密和信任了比元帝更加不值得信任的汉灵帝。关于蔡邕之死,我在《儒家大智慧》一书中有介绍,兹不赘。
京房犯的地三个错误是,不知时机。《系辞下》:“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打好基础,做好准备,等待时机有利再行动。《系辞下》又说:“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见机而作,也包括“可以不死”的时候避险的及时。
《系辞下》说:“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君子修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动,则民不与也;惧以语,则民不应也;无交而求,则民不与也;莫之与,则伤之者至矣。”
君子于民当修此三者,于君也当如此。自己立足未定的时候,尚未与君主深入交往而获得高度信任的时候,就得不到君主真正的支持,那就很容易受到伤害。
或谓京房易擅长于灾变,然不明消息盈虚之理,语默进退之机。通俗地说,就是不知时机,不通人情。传京房的老师、也是位鼎鼎大名的易学大师焦延寿曾说:“得我道以亡身者,必京生也。”可见焦延寿对这个学生的缺陷和弱点颇为了解。
《汉书京房传》在评论中罗列了遭受政治迫害的几位西汉名儒,最后指出京房之取祸,是因为政治幼稚和不能保密:
“汉兴,推阴阳灾异者,孝武时董仲舒,夏侯始昌;昭、宣则眭孟、夏侯胜;元成则京房、翼奉、刘向、谷永;衰、平则李寻、田终术。此其纳说时君著明者也。察其所言,仿佛一端。假经设谊,依托象类,或不免乎亿则屡中。仲舒下吏,夏侯囚执,眭孟诛戳,李寻流放,此学者之大戒也。京房区区,不量深浅,危言刺讥,构怨强臣,罪辜不旋踵,亦不密以失身,悲乎!”
《两汉三国学案》作者唐晏认为,京房及萧望之不免于祸是因为他们经术不纯:
“京房以儒者明易,而能通阴阳、五行、消息之宜,可以通天人之际,达万物之情矣。且其除奸之志甚勇,造膝之谏甚密,宜可以保其始终利贞矣。然终不免于恭、显之诛,卒死于奸人之手,岂其经术之未醇欤,抑其于经犹未如其术学之深欤?元帝之世,经术如房及萧望之,皆不纯乎经术,故皆不免乎被祸也。”
这个判断最为准确。“于经犹未如其术学之深”,意谓他们的经学修养不如术学修养深厚。术学即象数学。《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将易学分为两派六宗,两派即义理派和象数派,六宗指占卜宗、禨祥宗、造化宗、老庄宗、儒理宗、史事宗。六宗分别属于两派。其中占卜宗、禨祥宗、造化宗归入象数中的术数派,老庄宗、儒理宗、史事宗归入义理派。唐晏认为京房虽然精于术数,然于儒理则不够精醇。
值得一提的是,京房死后四年,43岁的元帝死于未央宫;京房死后五年,专权16年的石显被汉成帝解职归乡,途中忧愤交加,郁烦不食而死。杀贤害士,最容易恶化命运,自绝于人道和人类。
未央宫
京房为除奸而死,毕竟颇有意义。两汉中儒者死得有意义者不少,但也有不少正人君子,死得毫无价值,或者莫名其妙,令人叹惋。
例如东汉著名经学家郎顗,精通群经,通晓京房易学,善风角星算。隐居海畔,昼研精义,夜占象度,勤心锐思,朝夕无倦。延致学徒常数百人。顺帝征之,郎顗上书建言荐贤,义正理明,言事多中。
同县有个叫孙礼的人,自居游侠,积恶凶暴,与其同里人仰慕郎顗的名誉德望,常想与郎顗亲近交好。郎顗不顾,因此结怨,遂为孙礼所杀。
这就死得太不值得,毫无必要。通儒通易之人,对于自居游侠而仰慕自己的地方流氓们,何妨略赐颜色,引之上正道。不然,也应有免祸之法,不当死在这种人手里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何况作为天之骄子的君子。
对于随随便便牺牲生命的儒者,孟子有一句教导正中肯綮:“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程门四大弟子杨时也有一句话说得好:“若使死可以救世,则虽死不足恤……君子能使天下治,以死救天下,乃君子分上事,不足怪,然亦须死得是。”
君子超生死,不怕死,但也要死得对,死得好,死得正确,死出最大的价值和意义来。千万别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大好生命,草菅自己的生命也是草菅人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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