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店乡：旧事绿了空空的房腔
本文言及的孔店乡，隶属于淮南市大通区。在文章开篇之时，我就想大言不惭地表达自己的浅陋观点——在1992年撤区并乡的时候，孔店乡就应当取名“马厂乡”。何出此言？仅仅是因为现在的孔店乡是由原来的马厂乡、孔店乡等区域重新组建的吗？
我的回答是，那是其中一个理由，更多的原因是，马厂集的人文历史相对久远于孔店集。现在，马厂是孔店乡的一个行政村，毗邻于孔店乡的舜南村。今天，可否请你随我一起去孔店乡的舜南村里走走，回忆一位与马厂有关的人物？再看看那一座座被旧事染绿的空空房腔。
2017年2月，我曾采风舜南村，慢走了位于山朱自然庄的钱都督府。当时，我询问与我言谈的人，这些破败不堪的房屋都是钱都督府的吗？回答是否定的——西边那几间与钱都督府山墙接着山墙的空空房腔是程华亭家的。于是，本文的主角在我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于是，有了我今天的再次造访，造访此处空空的房腔，看能否再现已逝斯人的点滴模样。
今天，天气有点雾霾，我的到来又是在傍晚时分，沉郁的天空笼罩着颓败的房腔。在房腔里面，原先的主人早已音容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畦畦淮南黄心乌白菜。
房腔曾经的主人程华亭，你出身草莽，匪寇和豪强是你早年的模样，你会想到吗？家有千间房，晚睡一张床，你朝思暮想的财富到手后，最终幻化的还是空空的房腔。
程华亭，寿州马厂乡人。谈到“寿州”一词，我们需要回到晚清时期，因为寿州是清朝时期的称谓。马厂乡位于当年的寿州东乡，本文言及的孔店乡，曾与马厂同时属于寿州东乡的辖区。
在我国古代，骑兵是重要的兵种。有骑兵就要有马匹，有马匹就要有管理，因为管理需要，所以有了“马政制度”。马政是关于官用马匹的牧养、训练、使用等相应的管理制度。 “马厂”这一建制是清朝的产物。现在孔店乡的马厂村，是清代寿春营的牧马之地。既然设马厂养马，就会围绕马厂形成一个集市——马厂集。
晚清咸丰年间，内忧外患不断，太平天国的英王陈玉成就曾经率部二十余万扫荡马厂集，进而进攻寿州的东津渡。所以马厂、九龙岗、水家湖一带民风强悍，多出盗匪。
如果你上网搜索“程华亭”，资料会显示他“出身草莽”。我是语文教师，对汉字比较敏感。草莽就是草丛，草野。过去指的是，在山林间出没的农民起义或强盗匪寇中的首领。
原来，程华亭系贫困农民出身。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喜欢喝酒。喝酒是吃饱饭之后的高级享受，这个连肚子都填不饱的穷人哪里会有酒喝呢？除非去酒馆赊欠。这一天，酒瘾上来的程华亭果真拎着酒瓶子去赊欠酒喝。掌柜的说，真不凑巧，白酒刚刚被打完了。程华亭拎着酒瓶子无功而返，坐在路边熬酒瘾。此时，一位也去打酒的乡邻路过他面前。程华亭说，不要去酒馆了，白酒刚刚被打完。他摇摇手中的酒瓶子说，你看，我都没有赊到酒。那位乡邻微微一笑，我不相信我买不到酒。
果然，不一会功夫，那位乡邻拎着香喷喷的美酒走过来。程华亭不是傻子，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他马上站起身，摔碎手中的酒瓶子，发誓再也不喝酒！如果他真的践行了自己的誓言，你认为程华亭具有怎样的性格特征？我告诉你，此人说到做到，真的从此不再饮酒，他是一个意志力坚毅的人，用淮南话说，就是有牙口。
有牙口，就是自制力强、目标感明确的意思。在淮南有两个山比较有名，一是蜚声国际的八公山，八公山是纵横蔓延的山区。还有一座舜耕山，传说虞舜曾在此耕种。这是一条东西绵延30公里的单脉山。舜耕山最东端的山峰叫做花山。马厂乡位于花山之南，所谓穷则思变，在背靠山林的马厂乡里走出了草莽人物程华亭。
如果翻开史册，你会发现许多人物会在某个时间不期而遇。1909年，是清朝的光绪年间，此时的光绪皇帝在推行立宪制，各省成立谘议局，各县推举一人出席省谘议局会议。寿州的王龙亭被推选为议员，出席安徽省谘议局会议。王龙亭就是前一段时间受审的辽宁省委书记王珉的爷爷。王秀才能说会道，被安徽省巡抚看中，委任为寿州团防局局长。治所设在寿州城东35公里的马厂集。
王龙亭通过农会，将各乡青壮年组织起来。此时，马厂人程华亭率部参加，担任大队队官。与此同时，闻讯的陈独秀也派人联系到了王龙亭，商议唤醒民众觉醒，要积极办报来宣传革命。王龙亭便以办团练为名，开始聚集革命力量。
1911年，武昌首义成功。全国各地纷纷独立响应，活动于寿州的革命党人定于1911年11月4日夜半前完成独立任务。在起义军的各类分工部署里面，程华亭负责率领一部分人员看管清官家属。是夜9时，城外放起焰火，城内革命党人迅速打开城门，占领州署，随后冲进总兵署。次日，寿州宣告光复，改名“寿县”，你所知道的“寿县”称谓，是辛亥革命的产物。1912年，是为民国元年。
民国15年（1926年），国民革命军开始北伐。第33军军长柏文蔚，电报委任程华亭为33军第一师副师长兼第一旅旅长。不久，柏文蔚反蒋，33军被分割改编，程华亭转投方振武。1929年，方振武主皖，委任程华亭为凤阳、寿县、凤台、定远四县的警卫团长。后来，方振武下野，程华亭也被免职。
回乡之后的程华亭估计就是居住在舜南村的山朱自然庄。我眼前的这一座座颓败的房腔，曾经是他聚敛财富建造起来的华堂。此时，虽然他已被边缘化，远离了政界，不过，人不在江湖，江湖还有他的传说。
上文说过的舜耕山东端的花山脚下蕴藏着无限的乌金。1930年，南京建设委员会拟定在花山之北的九龙岗开办煤矿。不久之后，挂起了“淮南煤矿局”的招牌。又隔了几天，发布通告，召开“恳亲会”，希藉能够与地方人士联络，当天到会的约有十七、八人，其中就有王龙亭和程华亭。
九龙岗矿的煤质很好，因为有官僚资本注入，摒弃土法挖掘而使用了机器设备，所以产量颇丰。当时淮南的煤炭销往蚌埠，而蚌埠的市场被枣庄和烈山煤矿所占领，淮南的煤炭销路不畅。遂改变策略销往长江上、下游，以上海为主。
为了便于运输，拟定修建一条起自淮南，止于芜湖裕溪口长江边的铁路。于是，民国时期著名的土木工程专家程士范来到淮南。当时水家湖至九龙岗一带匪患严重。程士范，这位15岁就考入上海复旦，担任淮南铁路建设的总工程师，带着助手从花山之北的九龙岗来到花山之南的山朱村，找到下野赋闲在家的程华亭。
资料显示“时值程华亭新迁之喜”，这个“时值”估计是1933年。因为1934年淮南铁路正式开工。“新迁之喜”的地方，应该就是我眼前这空空的一座座房腔。
当时，程士范和程华亭是坐在哪间屋子里叙宗谱，谈友谊的呢？反正到了谈话最后，程士范卒章显志，赠送以礼物，请其协助修建淮南铁路。程华亭一方面推搡着礼物，说着却之不恭，受之有愧的客套话，一方面答应帮助肃清周边环境，协助修建淮南铁路。还即刻派了一名助手，陪同程士范及其助手去考察淮南铁路的走向。
三人骑着毛驴上路，沿途查看，驴不停蹄，顺利地选定了全长214公里的路线。淮南铁路是我国唯一一条以地区名称来命名的专用铁路，这条铁路迄今为止还在发挥着重要的运输作用。
近代中国多灾多难，民国27年（1938年），抗日烽火熊熊燃起，程华亭出任皖北人民抗日自卫军第一路副指挥。资料显示，他此时约60岁，留有一部长髯，就是大胡须的意思。我在查找他资料的时候，无法知道他出生于哪一年。只能像福尔摩斯一样去破他的年龄之案。1909年，程华亭率众投奔王龙亭，应该约20岁吧？资料显示他抗日期间约60岁，加上他1976年病殁于寿县城。加之王龙庭出生于1879年，我猜测他可能出生于1880年之后。
抗战胜利后，程华亭被选为安徽省议会参议员。抗日战争刚结束，国共两党之间的解放战争继而拉开大幕。
1948年11月淮海战役打响，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南下，于是派遣破坏队奔淮南矿而来，企图破坏煤矿。淮南矿风声鹤唳，一夕数惊。是时，程华亭住在寿县城里，地下党组织联系到程华亭，请其协助维护淮南矿，程华亭即时赶往淮南，与路矿总局长胡卫中晤面。同时，胡卫中也接到刘伯承司令员的函令。他们想办法让矿工安心工作，同时做到护矿队人不离枪，枪不离手。当时，淮南地区的国民党守军兵源枯竭，四处拉壮丁，矿工也常常被拉，程华亭便去面见国民党守军师长，说明情况，请其不要拉丁。
1949年1月17日，寿县解放，在孔庙广场召开了3000人的群众大会。上层人士程华亭等出席。之后，鲜有他的消息。估计他被边缘化了，这也许与他早年的绿林出身有关吧。绿林虽然是好汉，毕竟是聚集山林之间的好汉。
祸兮福所倚，被早早边缘化了的程华亭因此得福。他居然度过了十年文革时期，于1976年以近百岁的年龄病殁于寿县城。而同时为保护淮南煤矿做了工作的大通区乡绅倪小郎，刚解放就被共产党控制起来了。勘察设计淮南铁路的土木工程专家，安徽省工业厅厅长程士范，文革一开始就被划为右派，不幸离世。比较善终的是胡卫中，这是一位读书人，居要职而谦逊廉洁，以煤矿兴衰为己任。所以，在国、共两党主政时期，他都安然无恙。
历史没有对错，只有存在与否。若干年以后，当旧事成为历史的时候，我们理应拨开迷雾，去看个究竟。尽管旧事已经绿了房腔，尽管程华亭当年修筑的豪华的那两层石头小楼已经变成了养鸡场，尽管寿县的马厂乡变成了大通区的孔店乡，我们有理由相信，金戈铁马的战争年代已经走远。我们的扶贫攻坚，让每个人都安居乐业的工作正在路上。
人活的就是现在，不要看中太多的钱财。如果你与美丽擦肩而过，干脆就请放手吧，祸兮福所倚，顺其自然永远都没有错。
《孔店乡：旧事绿了空空的房腔》 2018.1.1
作者：崔小红，淮南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学语文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