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一盘石磨
一盘石磨
石 鹏|| 江苏
山村在蝉鸣声中醒来，炊烟袅袅，各家庭院里的石磨，随着“踢踏”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旋转起来。农家一日三餐，干的稀的，都经过石磨，把粮食或磨碎过箩成粉状，或水磨烙饼、做豆腐。置办不起石磨的人家，就得起大早借磨使用。
媒婆刘姨一大早，风风火火来到村头老王家，一边敲门，一边喊道:“他大叔，我在刘家村给你家王强物色了个对象，姑娘明天来相亲，家里得好好准备午饭啊！”听见屋里有人搭话，也不等开门，就匆匆掉头回家推磨去了。
老王的老伴常年有病，家里置办不起石磨，每天都得起五更，带着三个儿女，赶在磨主人用磨之前，把一日三餐，推出来。到磨主人起床推磨，他们一家老小发困，睡起回笼觉来。
王强，今年22岁了，在当时的乡村里，算是大龄青年。是媒婆刘姨这几年关注的对象。
两青年人见了面。姑娘姓江，小王强两岁。见了人高马大的王强，江姑娘心想:“这小伙子好棒！是个好劳力，今后跟爸学个木匠手艺，将来小日子一定红红火火。”这么想着，姑娘就脸红心跳起来。王强对这身材高挑，眉清目秀，扎着麻花辫的江姑娘，是越看越爱看，不必说，心里一百个愿意。江姑娘见他总盯着自己看，难为情地低下头，两手摆弄着辫稍。
剃头挑子一头热，到吃饭时，家徒四壁的老王，在昨天从邻居家借来的方桌上，摆了几个菜。老伴也下了床，颤巍巍地，邀请姑娘吃饭。可江姑娘执意要走。媒人问其原因，姑娘低着头，就是不说话。
过了些日子，听人说，江姑娘嫁了一个残疾人。王强心里很是郁闷，痛苦。他想不明白:江姑娘怎么是这样的人呢？
老王说:“孩子学门手艺吧？”王强点头，说:“我想拜师学煅磨！”老王心想:农家石磨天天用，久了槽浅齿平，就要重新刻过，才好使用。自己虽是石匠，却只会做磨槽。四乡八里有石磨的人家，每年总是到很远的地方请来师傅煅磨。
他对儿子说:“学煅磨，当然不错。可这手艺得拜师学才行，眼下我们家里穷，拿不出拜师的礼金，过段时间再说吧！”王强眨眨眼，拍拍胸脯，又握起拳头，信心满满地说:“爸，我自有办法！”
“你能有啥办法？”老王说完，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就做自己的事去了。
一天，邻居家请来的锻磨匠发现王强一直在身旁看着他干活，心想:“这孩子莫不是在偷学我手艺？”就大声呵斥道:“谁家孩子，离远点！小石块伤到你，咋办？走，快走开！”
王强回到家里一琢磨:你不让我学，我就偷学！找来一张芦苇编织的吊搭子，乘煅磨匠不注意，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把自己圈在吊搭里，再在吊搭上抠两洞眼，人躲在里面偷偷观看。
后来，村里村外无论谁家请来煅磨匠，那磨旁不远不近的就会有一张吊搭子卷曲在那儿。天热，找个树荫；天冷，冻得发抖忍着。有一回，半天下来，王强憋不住，又不敢乱动，一泡尿全撒在裤子里了。
王强将煅磨的一招一式记在心里。让爸找来废弃的石磨盘，进行练习。时间长了，父子上山采来石块，学习做起石磨来！别看王强平日里说话大大咧咧，可头脑十分聪明，半年不到，就偷偷地把煅磨技术学得八九不离十了。
这年春天，王强说:“爸，我出门做煅磨手艺行吗？”老王笑着点头，可又提醒说:“儿子，最好去离家远点的村子揽活，现在，本村的人还不一定信任你呢！”
王强一根扁担挑起工具，步行十来里，来到一个叫小马庄的村子。进了村就大声吆喝起来:“煅磨！煅磨嘞！”
见村头一位大叔向他招手，王强心里喜不自胜，忙赶过去。这个大叔是个木匠，正急着出门，和王强谈妥了价钱，自己就挑起工具走了。
王强把上扇磨盘抱到地上放平，从包里掏出各式工具，刚要动手。见从屋里走出一位扎麻花辫子的姑娘，手里端一碗茶水，向他走来。两人一对脸，姑娘的脸就红了，放下水碗，低下头，搓起辫稍来。王强一愣，两人几乎同时问道:“是你？”
交谈中，王强得知江姑娘母亲在那次相亲前，一再叮嘱女儿要找个院子里有盘石磨的，能拿出彩礼钱的人家。江姑娘说:“相亲回来，妈逼我嫁给同村腿有残疾的大宝，大宝的爸是村支书。”听到这，王强心里急得像猫抓似的，拉住她的手急吼吼地问:“你答应了吗？”
江姑娘低下头，娇羞地说:“我至今死活没同意呢！”“真好！”王强欣喜地要跳起来。心里觉得自己还有戏。情不自禁要拥抱江姑娘，见她皱眉，就缩回了手。
江姑娘疑惑地问:“你家咋没有一盘石磨呢？”“我家兄弟姐妹多，妈又是个病秧子，日子很紧巴。”王强如实相告。接着又说:“我学了煅磨手艺，今后能给家里做好多石磨呢！”说完，他伸出一双布满茧子的大手，在江姑娘面前晃了晃，又握紧拳头，脸上洋溢着满满的自信。江姑娘有些兴奋，两条麻花辫子，前前后后跳来跳去。小声说道:“我可相信你呢！妈下地干活去了，上午我做饭给你吃！”
今天，王强手上的活儿也格外轻快麻利起来。姑娘坐在旁边摘菜做饭，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儿，心里满是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
经过半日敲打，两扇磨盘上几十根槽子都达到了应有的深度。江姑娘说:“等会，妈回来，我们就吃饭啊！”王强说:“磨齿还不够尖利，细活还在后头呢！”
王强此时不再用钢钎了，而是把一块如笔杆厚的钢板镶入到锤头的深槽中，反过锤头，用这种粗刃的钢板对每行磨齿轻轻地敲击，力度虽然小了，但每处都是目光凝聚、小心翼翼，直到把每一磨齿都锻成向上的三角形，齿锋略呈圆度，方才罢休。
“我妈要到家了！我们准备吃饭啦！”站在身旁的江姑娘提醒说。谁知，正专心致志干活的王强听了，心里不由得紧张起来，手上用力不稳，一行磨齿上就崩出了一个不大的豁子。
这可如何是好？王强头上的汗下来了。他拍拍脑门，灵机一动，忐忑地对姑娘说:“你家这磨我煅好了，我把上扇抱上去，你找草席盖上。“为啥？”姑娘疑惑地问。“刚煅好的磨就是要盖会儿，春风裂石头呢！”说完，王强收拾工具，既没吃饭，也没提工钱，不顾江姑娘一再挽留，匆匆走了。
江姑娘依依不舍地送到村头，心里像浇了盆凉水。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回到家里，王强心里烦闷，本想做个漂亮活儿，让江姑娘家人看看，结果黄了，自己还撒谎骗他们。也不知此时，江姑娘的妈妈发现磨齿煅坏了，怎么数落女儿。还有，这事要传出去，人家说我手艺不精，往后这远近就没法揽活做生意了。
当天晚上，王强挑着行李和工具，也没和家人打招呼，就出远门了。
孤身在外，行走乡间，白天，在哪家做活，就在谁家吃饭，工钱多少都行；晚上，多是去村里的牛房歇息。白天，埋头干活，也就少了一分烦闷；晚上躺在草窝里，心里就不由得想父母，思恋江姑娘。可终究没有鼓起勇气去江家认错。
一晃，一年过去了。这时的王强，是远近闻名的煅磨匠了。无论怎么坚硬的磨盘，到他手里，活儿都会让主人满意，还能说出你家磨盘是哪山的石头。
这天上午，王强正在给一家煅磨，忽然感觉身边有人影在晃动，心想:是不是有人在偷看啊？猛一抬头，只见江姑娘站在身旁。王强下意识地丢下手中的工具，起身欲躲开。却被姑娘一把拉住。姑娘喜中带怒地说道:“可找到你啦！你为啥躲着我？”姑娘说着，开始流泪，开始掐王强的胳膊。
看着这般有心的姑娘，王强伸手替她摸泪，自己也不由得流下了泪水。口吃似的“我，我”了半天，终于开口说:我煅坏了你家的磨盘，还撒谎骗你们，心里后悔啊！怕你妈妈更看不起我，离家在外为练好手艺，争口气。”姑娘笑了起来，说:“你不是故意的，况且那磨盘还能使用呢！我爸经打听，找到了你家，你爸要赔，我爸妈没让。我爸是木匠，常年在外干活，知道你在这一带做活，我就找来了。”王强惊喜万分地拉过她，江姑娘顺势投进王强怀里。王强在她耳旁说:“那你妈妈也不嫌弃我家穷吗？” 江姑娘责怪道: “爸妈知道你勤劳能干，爸还特欣赏你有手艺呢！”江姑娘说到这里，突然羞答答地，在王强的耳旁低声说:两家老人常见面，他们还商议过我们两的事。”
王强眼睛发亮，追问:“商议我们两啥呀？”江姑娘红着脸说:“傻瓜！”王强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用力抱起江姑娘，转了一个圈，说道:“现在我能煅磨，也能自己做石磨了！”江姑娘在怀中呵呵笑着说:“那我的彩礼就是你做的石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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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厚富，笔名，石鹏。连云港市中学退休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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