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老鼠药的胖娘们儿
文/情感学院院长
全文共2350字
01
前两天和母亲通电话,正聊得入港,母亲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我急忙问发生了何事,母亲怔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地解释道,刚才梁头上猛然掉下来一只灰老鼠,若不是她的身子躲闪得疾,那老鼠早就蹿上她的脚面了。
我连忙劝母亲去集上买包老鼠药,母亲一边应承着一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找寻老鼠洞。大概是老鼠藏匿得太过严实,母亲把里里外外翻了个底儿朝天,那只老鼠都没有再次现身。
当晚,父亲宽慰母亲说那只是一只过路老鼠,犯不着和它较劲儿。可母亲的犟脾气上来了,不管父亲如何劝阻,第二天她还是从贾庄集上买来了一小包溴敌隆。
许是因为好多年没在集上买过老鼠药了,循着记忆找到之前卖老鼠药的摊位时,母亲竟发现摊主换了人。
拐着弯儿打听了几嘴,母亲这才知道,如今的摊主是认识之前那位摊主的,可至于之前的摊主去了哪里,那人没细说,母亲也就没好意思追问下去。
后来,母亲还是从集北头卖大葱的老汉那里打探到了消息。原来,那个曾经闻名十里八村的卖老鼠药的胖娘们儿早已经中风不能下床,现在连拉屎撒尿都得需要人伺候了。
02
当母亲把胖娘们儿的现状讲给我听时,我着实有些发怔。虽不曾知道她的名字,也不曾与她沾亲带故,可听到幼年时如此面熟的一个人竟沦为了这般模样,我的内心不禁隐隐发酸。
童年时,我对贾庄集上那个卖老鼠药的胖女人太熟悉了。因为生得虎背熊腰,集上的人喜欢用“胖娘们儿”来称呼她;当然,这一绰号都是背地里喊的,在她的摊子前,大伙儿还是会客客气气地尊她一声“老板娘”。
胖娘们儿从何时开始在贾庄集上卖老鼠药的,没人知道,也没人注意。我记事时,她的摊子就已经颇具规模了,摊子上不仅齐整地码着各种牌子的老鼠药,而且还小山似的层层叠叠地摞着老鼠夹子。
那时,许是为了炫耀自家老鼠药和老鼠夹子的能耐,胖娘们儿特意在摊子前摆出五六条足有小孩子半只手臂长的灰老鼠。老鼠们虽都早已死翘翘,可如此惊人的身量,时常会唬得路过的老太太捶着胸口跺着脚喊娘。
03
我第一次注意到胖娘们儿的摊子,也是因为那几只大老鼠的缘故。我记得,当时我的眼睛只顾盯着正前方插满了糖葫芦的稻草墩子看,没留神儿竟一脚踏上了胖娘们儿摊在路旁的死老鼠。
伴随着一阵好似骨骼断裂的闷响,脚下那只老鼠原本肥硕的肚子一下子瘪了下去,我还没来得及撤脚,老鼠的尖嘴里就涌出一道暗红的血液。
我吓坏了。母亲见我闯了祸,她满脸愧色地从摊子上买了把蝇拍子以示歉意,帮母亲找零时,胖娘们儿边往指间啐唾沫边勾着脚尖把那只被我踩得吐血的老鼠拨到了身后。
那天,因为脚下的劲儿没控制好,那只死老鼠骨碌碌地滚到了一位老太太的脚面上。老太太当时就吓得七魂丢了六魄,胖娘们儿哈着腰堆着笑用好言安抚了半天,老太太才好不容易拢回被吓散了的心魂。
在我的印象里,起先胖娘们儿是不怎么喜欢吆喝生意的,她只是通过亮出一排软趴趴的死老鼠或者用铁笼子囚禁两只活蹦乱跳的大老鼠来展示自家产品的好处,可后来因为集上另一条大街上新起了一个卖老鼠药的摊子,她才不得不拿起手里的喇叭。
04
这喇叭一拿不要紧,从此,逢集的日子里胖娘们儿再没舍得放下过,从大清早到半横横,只要集上有人,她就举着大喇叭讲个不停。
有时是连片着夸赞自家的老鼠药,有时是和摊子前路过的老面孔打招呼——即使对方不愿意和她多聊,她也依旧上赶着和那人拉家常、套近乎,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那人有多亲的亲戚似的。
胖娘们儿的嗓门儿本身就大,再加上手里那只威风凛凛的大喇叭,她的吆喝声儿就传得更远了。为此,周边几个卖菜的摊主没少拿胖娘们儿寻开心。这个说,老板娘一亮嗓,整窝老鼠吓断肠;那个说,老板娘吼一吼,梁上老鼠抖三抖......说来说去,玩笑话都离不开胖娘们儿卖老鼠药的老本行儿。
其实,那些年胖娘们儿卖老鼠药的名号之所以能广为人知,靠的不光是她那洪亮的嗓门儿,更离不了她的那张巧嘴。时隔那么多年,我至今都记得她嘴里连片着的那套说词。
什么“老鼠药,药老鼠,大嘞小嘞都逮住”;什么“药老鼠,老鼠药,老鼠一抓一大窝”;什么“你不买,我不卖,恁家老鼠成了害”;什么“不买我嘞老鼠药,气得夜里直跺脚”;什么“不买我嘞老鼠夹,粮食再多也白搭”......
贾庄集南北一条大集上,吆喝声此起彼伏,可比来比去,哪个都没有胖娘们儿嘴里的这套说词赚人耳朵。甚至,有时明明不打算买老鼠药或者老鼠夹,可竖着耳朵听了一段胖娘们儿的吆喝后,心也就跟着动了。
05
放眼整个贾庄集,在吆喝上面能够与胖娘们儿一较高下的,也就只有东西那条大街上卖佐料和烟丝的李瞎子了——可在胖娘们儿举起大喇叭的那一年,李瞎子就已经手抖得夹不稳快板儿了。没了快板儿,李瞎子的生意也跟着清淡了不少。
本以为胖娘们儿会一直把手里的大喇叭给举下去,可谁承想,后来因为检查出扁桃体有问题,她就不再敢扯着嗓子到处和人搭腔了。
为了能够招揽生意,胖娘们儿将自己常年连片的那套说词录进了喇叭。声音还是原来的声音,说词也没动一字,可不知怎的,慢慢地,她的摊子前驻足的人越来越少了。
听母亲讲,胖娘们儿的生意先是被集上另一个卖老鼠药的摊子分走了一部分,后来又被新起来的超市夺走了大半。为了谋生计,她想着法儿在摊子上添了不少物件儿,蟑螂药、瓯子药、敌敌畏、百草枯......只要眼看着有点儿利,她都会摆上摊子,哪怕赶好几个集都不一定会卖出去一罐。
06
展眼十几年过去了,我也已经有十多年没见过胖娘们儿的身影了。不承想,六十岁刚出头的她竟已到了不能下床的境地,想想就令人心里难受。
岁月真是无情——在无情的岁月面前,我们又是那么得无可奈何。渐渐明白,所谓的永远安康顺意,只是我们的痴心妄想。
在岁月的长河里,其实,我们和水面上朝生暮死的蜉蝣没多大区别。匆匆几十年光景,白发的白发,作古的作古,最后,我们的名字会连同绰号一道儿悄无声息地坠入无尽的长河之中。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