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寅|平常心看日本·京都的赏心佳处

京都是日本最有名的旅游胜地,众多的风景名胜散布于市区和城郊。

寺院是京都最主要的观光场所,据说京都市内和周边共有两千多所寺院,数量惊人。但京都寺院的吸引人处并不在数量之多,而在于各具特色。论建筑,清水寺的悬空架构首屈一指;论造型,金阁寺的煌煌金阁举世无双;论宝藏,三十三间堂的千佛像令人赞叹;论情调,龙安寺的石庭引人入胜。天龙寺规模宏大,南禅寺气度轩敞,安乐寺蔚然幽秀,平等院精美绝伦。无论漫步偶至,趁兴而往,莫不与人赏心悦目之情,不虚此行之感。更有许多神社,点缀于闹市僻野,就中平安神宫、上贺茂神社、稻荷神社声名尤著。宏敞如八坂神社,幽静如冈崎神社,深僻如大丰神社,虽不及佛寺玲珑精雅,而堂宇古朴,林木深秀,但闻风敲铁马,阒寂无人,一种清旷出尘之气,令人有隔世之想。更兼日本气候四季分明,春秋花木,应景宜人,佛寺神宫,各成佳境。北野天满宫的梅林,龙安寺的荷池,三千院的红叶,都是甲于一府的著名景观。至于我个人所好,则是南禅寺散步,真如堂看红叶。
(远眺清水寺)
尽管京都有名的景观几乎都是寺庙,但寺庙以外的名胜实有更吸引人的地方。比如二条城,乃是幕府时代大将军的府第。当时大将军重权在握,天皇只是他手心的傀儡,因此他的城堡无论坚固和豪华都远胜皇宫。至今要看真正意义上的皇宫,还是要看二条城。不过二条城的庭园很一般,若看庭园须往诗仙堂。诗人石丈大山的这座园林兼有宏敞和幽秀之美,处处透露着文人的雅趣。“诗仙堂”四壁绘有主人所倾慕的中国古代诗人画像,当年端居此堂缅怀前贤的石丈诗老,如今也成了人们缅怀的风雅遗韵。“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每值此际,古人今人都会有同一情怀吧?
(诗仙堂庭院)
私人园林中,不可不看的是画家桥本关雪的白沙村庄。这是一座占地相当大的园子,就凭它能卖700日元高价的门票,也可想见景致的不凡。桥本关雪热爱中国,前后游历中国数十次,“白沙村庄”的设计和情调也揉进了一抹中国园林的意趣,讲究层次和借景。园子现由画家的孙子经营,名扬四方,美国影星斯特里普访问京都,便下榻在此。平时兼营西餐和京都料理——汤豆腐。汤豆腐套餐三千日元,略贵于一般店家,但客人可以在构筑精致的二楼和室用膳。枫叶红时,烧起桥本关雪手绘的白泥小火炉,当窗对酌,满园红叶尽收眼底,更有东山的秋色,与天边彩霞相衬,纵目远眺,不由得心旷神怡,万机皆息。你可以尽情在那儿消磨一个下午,没有人打搅你,等你离去时心里会说这汤豆腐是不贵的。
(白沙村庄)
祗园一带,是昔日的风流场,在今天已是少有的保留着古都风情的去处。清一色的京都式双层木屋,经过岁月的销磨,泛着古雅的深棕色。石板道和流水上横跨的小桥,不时有服色艳丽的舞伎袅袅而来,迤逦而过,让人遐想那消逝岁月中的繁华。那是日本人梦中的京都,也是外国人梦中的日本,浮世绘中的日本。每到夜晚,从“花见小路”进去,横竖一条条小径,是鳞次栉比的酒家,家家门口的红灯笼将幽暗的黑夜装点得香艳而神秘——那是引人遐想的地方,发思古幽情的地方,同时也是只属于夜的地方。到白天,路还是那条路,房子还是那些房子,但没有了夜的掩饰,红灯的装点,便显得冷落憔悴,像卸了妆的半老舞伎。那白天仍像夜晚,甚至比夜晚更赏心悦目的是石塀小道,那是不太长而曲折有致的深巷,一家家旅馆和酒家,透过木栅门可以窥见幽雅的径庭,那儿才有传统民居真正的美。
(石塀小道)
对外国人来说,天皇下榻的离宫无疑是很有吸引力的所在。京都共有三所离宫,御所、修学院离宫和桂离宫。御所面积广大,主体是御苑,而天皇的宫殿很小,一点也不起眼,中国人看了无不失望。御苑林木荫翳,出入自由,是散步和休憩的佳处。修学院准确地说是天皇的农庄,是天皇体验农事——相当于中国古代的“天子藉田”吧——的地方,除几间茶室品格不凡外,总体上和普通农庄差别不大。桂离宫有山有水,景致最为优美,整个设计无论布局、风格、建筑都集中了日本园林特有的美感。三处离宫中桂离宫是不可不看的。
(桂离宫)
但话说回来,参观离宫要作好思想准备,整个参观过程是相当乏味的。离宫都是免费参观,需要先到区役所或御所的宫内厅办事处提出申请,一周后告知参观日程。届时你要提前半小时到接待室等候,一天只安排四拨人参观,每拨二十余人,由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导游,集体参观。导游从进门就开始介绍,语言、姿态恭敬有加,让人想起文革年间革命圣地的讲解员。参观全程分若干个景点,每到一处导游都要讲很长时间,听不懂可以看说明书,也可以东张西望,但不能随意走动。讲完后只能跟着走,不能停,因为后面不远不近地还跟着一位便衣押阵,当你想驻足细看时,他便上来客气地督促你快走。全过程像煞国内革命传统教育的参观,而且更不自由。因此我奉劝各位,离宫只看一处桂离宫就可以了。
原载《作家杂志》2005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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