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冰棍以及血本无归——故乡纪事067》
上个世纪80年代初，我的家乡开了一家冰棍厂。冰棍厂自己不零售，它批发给满大街搭着一个凳子或挎着一个冰棍箱走街串巷的人。
卖冰棍的人很多，尤其是到了夏天的中午，劳累一上午、昏昏沉沉的刚要打个盹，一声“冰棍啦……”会让你醒过来。尤其是叫卖者那最后一个“拉”字，被托的长长的，发出来的音已经是“剌”的二声音，满大街都被这个声音的绳子套住，就越发显得窗子不够大、屋子里太闷热了。
于是耐不住的人就走出屋去，手里捏着一毛两毛钱，叫住卖冰棍的，买上一根或几根。
那时候一根冰棍卖3分钱，加了牛奶的雪糕卖5分钱，在火车上加价之后的豪华雪糕卖2毛钱。
这样的场景，一般都是小孩子率先忍不住，拉着大人的衣角，把腿伸成直直的，卡在地上，防止大人往回走。有的喜欢逗小孩子的，故意装作不买，做出往家里走的姿态。这时候拉着他的小孩子会急的一脑门子汗，有的还要大哭起来，满地打滚。有时候，闲逛的猪也过来凑热闹，用长嘴巴拱一拱这个，蹭一下那个。
初中的一个暑假，受到前院一个兄长的启发，我和弟弟妹妹们决定去卖冰棍。其时镇子上和近一点的村子里早就成为冰棍先贤们的领地，难以再插手，于是我们把目光瞄向镇子东三十多里的叫门达和欧里的两个地方。
这两个地方在地图上是可以查到的。
之所以选择这两个地方，最重要的是那里通火车。那时候我们的身高还都可以冒充不买票一族，况且“人民铁路”还没有在入站口和车厢连接处精准画上一米二和一米五的刻度，稀里糊涂是能混过去的。况且，从我家的车站到目的地也就二十几分钟车程，被稽查逮住的几率也很低。
那时候执行的列车时刻表也是提供了极大方便。
我们批发完冰棍上车，到了门达或者欧里正好是上午十点多钟，天气马上就要热起来。如果顺利，一箱子冰棍卖完，在车站上混一会儿，四点来钟的一趟火车就把我们带回家去。
门达和欧里是科尔沁沙地中的小镇子，气温比我们家那里还高一点，这更有助于冰棍的销售。
很早的时候，制作冰棍跟制作蜡烛一样简陋，就是在一排排方形的小铁槽子里灌满水，放进冷却机里冷却。那些水也不过是很少量的香精和糖精，吃起来有些甜，主要是吃它的冰冷。
卖冰棍要事先准备好一个冰棍箱，啤酒箱子那么个大小。一般是找冷藏用的泡沫箱子，在它的外边用胶带纸或者报纸糊上加固，另外要准备一块小棉被，盖在冰棍上，防止热气进来融化。
批发冰棍大概是二分八一根，但是冰棍厂有个政策，每批发50根冰棍送15根，这样算来，批发50根冰棍，实际上会得到不少于65根，而需要支出的成本是1.4元，实际上平均每根冰棍的成本不到2.2分钱，如果按照最初的5分钱一根去卖，卖到28根就可以收回成本，剩下的37根就是利润了。所以，28根是一个卖冰棍的分水岭、心理底线。只要卖出了28根，就长吁了一口气，轻松得跟旅游的王子一样，且牛气哄哄。
但是没有一次达到过理想的利润。
渐渐地，我们发现卖冰棍也是有技巧的。
比如要重点对着小孩子喊，除了像“冰棍啦！5分钱一根”这样的实诚话以外，还要加上“又凉又甜的大冰棍”这样的句子去渲染，而且要重复说。等到墙头上盯着你留着口水看的小孩子从墙头上跳下来，一溜儿烟往回跑的时候，大多是有戏了。这时，哪一家的屋子里，一定在上演孩子哭闹的好戏。所以这时候不能马上离开，还要慢慢的隔一会儿叫一声，既强化刺激小孩的欲望，也避免大人糊弄小孩说“卖冰棍的走了”而骗小孩。
等小孩拉着大人的手向你走来，那个大人一般没什么好脸色，还要和你讲价。
“一毛钱三根行不？”
“不行，5分钱一根。”
“再不卖都化光了。”
“不会，箱子里没几根了，马上卖完了。”
气哼哼的大人买上一两根，把一根塞给小孩，还要骂他一句：
“吃！吃！冰死你！”
卖冰棍还得要关心天象，听收音机里的天气预报，要是雨转多云或者多云转雨，那就不能去卖了。门达或者欧里这样几十里的距离，一般天气预报加上民间观天象的知识，还是足够准确。
但也有一次例外。
那天，天气预报是个大热天，出门的时候看自家的天上，也是一丝儿云都没有。我们兴冲冲批发一箱子冰棍，在门达站一下车的时候就傻眼了。
门达镇的上空，偏偏就停着大锅盖一样的那么一大块云，四周的天都是亮亮的。这块云像一把大伞，正好把镇子上的房屋全部罩了起来。令人恼火的是，那天一点风也没有，那片云一动不动好几个小时，直到估计再有一个小时左右，返回的火车就该到站了，箱子里还是满满的。
要知道，卖冰棍的人是舍不得吃冰棍的，那是他的生产资料，现在生产资料就要变成一箱子凉汤了，就不能再舍不得了。
吃！
坐在门达站的铁轨上，一根接一根将冰棍吃下去。
一开始吃的时候，感觉很舒服，一边吃一边体味有几家有钱的人家常常卖冰棍吃的幸福。吃着吃着就发现不对了，先是嘴唇冰凉，接着鼻梁子和脑门冰凉，手指肚冰凉，再接着浑身出现了鸡皮疙瘩，开始哆嗦起来。
老天爷就是这么搞笑，就在我把一箱子冰棍吃完的时候，它把那片云挪开了，露出依然炽烈的光，沙子上很快就烫人起来。
而吃了几十根冰棍的我，像课本里的寒号鸟那样哆哆嗦嗦。
无奈，只好在车站前的沙堆里躺下，用热烫的沙子把自己埋起来挽救自己。这样过了几十分钟，直到听见远处“咣当咣当”的火车声传来，才从沙子里钻出来，跨过铁轨，去等火车。
等火车的时候，身上的沙子还簌簌地往下掉。
这一天的冰棍买卖可以说是血本无归。
回到家里一问，家里一整天一丝儿云都没有，酷热难耐。
看来，人是琢磨不过老天爷的。
马上就要开学了，本来想在开学前大捞一把，结果这次差一点连本带利搭上，索性也就撒手不干了。
那个冰棍箱子一直放在鸡窝旁，下雨的时候积了一些雨水，里面生了一些浮游生物，小鸡们老是去里面边喝水边抓小虫。至于那块盖冰棍的小棉被，四四方方的，直接用来做凳子上的小垫，冬天上课不冻屁股。
还有，就是把肺活量练出来了。
（20191030，通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