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红楼|愿你，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站着
01
《红楼梦》第二十七回。
怡红院的小丫头小红因为长期被压制，毫无出头之日，便想着有机会可以出了这院子，寻个更好的出处，这一日，遇见凤姐，于是帮凤姐传话，因其爽利的性格与行止被凤姐欣赏。
可巧，回来的路上遇见怡红院的几个大丫头。
大观园里等级森严，除了小姐公子们这些正经主子，还有有头脸的嬷嬷们和大丫头们。
晴雯一见了红玉，便说道：“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笼，就在外头逛。”
红玉道：“昨儿二爷说了，今儿不用浇花，过一日浇一回罢。我喂雀儿的时侯，姐姐还睡觉呢。”
这说明，大观园里小丫头们起床很早，而且做得都是体力活，主子也都看不见，而二等主子才能近身服侍并且管教下面的小丫头。
这句话，大丫头们无力辩驳，只好又找一个活儿来问，可以预见，如果这个活儿没做，大丫头们得怎样上纲上线地不依不饶。
于是，碧痕道：“茶炉子呢？”
红玉道：“今儿不该我笼的班儿，有茶没茶别问我。”
绮霰道：“你听听他的嘴！你们别说了，让他逛去罢。”
红玉道：“你们再问问我逛了没有。 二奶奶使唤我说话取东西的。”说着将荷包举给他们看，方没言语了，大家分路走开。
这些二层主子们各种挑剔，最后发现，原来人家的活都做完了，还是替府里掌权的二奶奶办事，就都觉得自己无理，便不再言语，分路走开了。
偏偏只有晴雯不但没有走开，还冷嘲热讽了一顿，
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不知说了一句话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兴的这样！这一遭半遭儿的算不得什么，过了后儿还得听呵！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
我忽然觉得熟悉，这样的话，不是经常出自于我们和周围人的嘴里吗？特别是职场里的二层主子们。
贾府里的大丫头们不仅在主子面前有头脸，也长期享受特权，欺凌着下面的二三等丫头们，忽一日，见二三等小丫头竟然轻松下来，心里便不舒服起来，却也忘记了，自己也曾经是被欺压过的二三等丫头。
人真的，走着走着，就忘记了自己的来路。
于是，一旦底下的人，稍微好一点，他们便不舒服甚至打压起来，偶尔有的一点同情心也便消失匿迹了。
深谙人性弱点的鲁迅先生曾经说过：“人类的心理有着互相矛盾的两样的感情。他人的不幸，自然是没有不表示同情的。但一到那人设些什么法子脱了这不幸，于是这边便不知怎的觉得不满足起来。夸大一点说，便可以说是甚者且有愿意再看见那人陷在同样的不幸中的意思。于是，在不知不觉间，虽然是消极的，确对那人抱了敌意。”
所以，晴雯才对小红说，但愿你飞上高枝。
潜台词很明显。我想，你懂得。
02
在贾府里，最可怕最严苛的不是正经主子，如贾母、王夫人、凤姐们，因为作为贵族家庭的贾府对待下人一直很温和，所以有一日金钏跳了井，贾政听了惊疑，问道：“好端端的，谁去跳井？ 我家从无这样事情，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大约我近年于家务疏懒，自然执事人操克夺之权，致使生出这暴殄轻生的祸患。若外人知道，祖宗颜面何在！”
所以，严苛的都是那些依仗着正经主子权势，狐假虎威的二层主子们。
她们和主子最近，主子也不可能了解每个人的情况，所以她们嘴里的话便至关重要了。
所以，得罪谁也不敢得罪她们。谁知道，他们哪天的一句话，会不会决定生死啊。
二层主子们掌握着下面丫鬟们的生杀大权，甚至有的时候，她们会“假传圣旨”，对小丫头们非打即骂，甚至可以把小丫头们撵出去。
怡红院的小丫头坠儿偷了平儿的虾须镯，这虾须镯本不值钱，看惯好东西的坠儿也不知道为何一时财迷了眼，平儿说最好不要闹大，改日找个事情打发了去。不料被晴雯得知，且看晴雯如何处理：
晴雯道：'你瞧瞧这小蹄子，不问他还不来呢。这里又放月钱了，又散果子了，你该跑在头里了。你往前些，我不是老虎吃了你！’坠儿只得前凑。
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将他的手抓住，向枕边取了一丈青，向他手上乱戳，口内骂道：“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不如戳烂了！”坠儿疼得乱哭乱喊。
每次看到这里，我都觉得手疼。
整部红楼梦里，这样打过人的也只有凤姐和晴雯了吧。
紧接着，晴雯便“假传圣旨”。
命人叫宋嬷嬷进来，说道：“宝二爷才告诉了我，叫我告诉你们，坠儿很懒，宝二爷当面使他，他拨嘴儿不动，连袭人使他，他背后骂他。今儿务必打发他出去，明儿宝二爷亲自回太太就是了。”
其实，宝玉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袭人也没有，晴雯却堂而皇之地打着主子的招牌，轻易地解聘了一个底层员工。
然而，下人的眼睛也不是瞎的，所以坠儿的娘便说：“他那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他纵依了，姑娘们不依，也未必中用。”
可见，平日里，这些大丫头们没有少拿宝玉当盾牌用。
不仅如此，为了紧紧抓住自己的权力，她们还尽力地不让下面的人接触到主子。
有一次，怡红院的大丫头们都不在，宝玉想喝水，小红便趁机出来倒水，宝玉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院里，还有这样一个伶俐标致的丫头，却不料被几个大丫头看到，便遭了一顿侮辱：“没脸的下流东西！正经叫你催水去，你说有事故，倒叫我们去，你可等着做这个巧宗儿。一里一里的，这不上来了。难道我们倒跟不上你？你拿镜子照照，配递茶递水不配！”
碧痕道：“明儿我说给他们，凡要茶要水送东送西的事，咱们都别动，只叫他去便是了。”
秋纹道：“这么说，不如我们散了，单让他在这屋里呢。”
可见，底层的小丫头的生存境况，竟然连端茶递水都是不配的。那么，你的努力与奋斗给谁看呢。
03
更悲惨的是，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因为他们的一句话，你就跌入深渊。
比如，那个以心直口快泼辣伶俐为人喜欢的晴雯。（也有人不喜欢她。）
一日，因为绣春囊事件，王夫人决定搜检大观园，这个时候，王善保家的就说了一段至关重要的话挑起话来：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像受了封诰似的，他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不然，就调唆姑娘的丫头们，说欺负了姑娘们了，谁还耽得起？
王夫人道：“这也有的常情，跟姑娘的丫头原比别的娇贵些，你们该劝他们。连主子们的姑娘不教导尚且不堪，何况他们。”
王善保家的道：“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像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
王夫人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个轻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后来要问是谁，又偏忘了。今日对了坎儿，这丫头想必就是他了。”
后来晴雯便被逐出大观园，落得香消玉殒，大概临死也不知道是谁告的状吧。
END
作者介绍：锦瑟，一个自以为聪明却糊涂的人，一个纸上谈兵的人，一个现实生活中最普通的人。
文字：锦瑟
排版：茶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