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人格分裂而非外星人——马特.海格《我遇见了人类》
我非常喜欢英国的文学作品,无论是刘易斯.卡罗尔的《爱丽丝漫游奇境记》、肯尼斯·格雷厄姆的《柳林风声》,亦或是高尔斯华绥的《苹果树》,或者JK.罗琳的《哈利.波特》,无不蕴含着对人性的探讨与思考,张扬中低调,无助中也有着坚韧和希望。
英国作家马特.海格《我遇见了人类》,说的是一个外星人来到地球,被人类同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的故事。
但是实际上,这是一部关于人格分裂的心理学小说。
数学教授安德鲁.马丁孜孜不倦地研究数学领域的高尖端问题,一直试图证明黎曼假设,由于长期的用脑过度和精神压力,在一个雨夜,他赤身裸体走出了家门,第二天早晨他在基督圣体学院被警察控制,他很淡定地声称自己是剑桥学院的马丁教授,并且报出了妻子和儿子的名字。
但是他的内心活动是:他是来自沃那多星球的外星人,因为安德鲁.马丁证明了黎曼假设——这会给宇宙带来灾难——所以沃那多星球派他来阻止马丁教授,现在马丁教授已经死了,他冒充马丁教授,他要查清楚马丁的数学证明还有哪些人知情,他要一一除掉那些人。
他以第一人称的口吻叙述了自己怎样以外星人的聪明才智通过了疯人院的检查,成功入驻马丁教授的家里,然后他潜入马丁教授的办公室删除了黎曼假设的证明信息,又拜访了马丁教授的朋友丹尼尔.罗素,不仅杀死了高龄心脏病人罗素,还删除了马丁发给罗素的邮件。罗素的死给这个外星人带来了很大困扰,所以他谨慎地试探了其他人,发现包括马丁妻儿在内的其他人都对黎曼假设一无所知。
但是沃那多星球他的主人还是要求他杀死马丁的妻子伊莎贝尔和儿子格利弗,这个冒充马丁教授的外星人在与伊莎贝尔和格利弗一起生活的过程中了解到马丁教授是一个只热衷于数学、全然没有家庭责任感并且还和自己的学生玩外遇的自私男人;这个外星人还因为听音乐和读艾米莉.迪金森的诗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变化,他声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对伊莎贝尔产生了爱慕之情,他宁可丧失自己的超能力也不愿意杀死伊莎贝尔和格利弗,并且他还救了试图自杀的格利弗,还帮助格利弗战胜了校园霸凌成为一个勇敢的男子汉。
本来到这里外星人就可以以马丁教授的身份,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下去了,但是节外生枝的是,马丁的外遇学生找来了,事后外星人跟伊莎贝尔坦白,伊莎贝尔忍无可忍要求他离开这个家,他说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闯祸了,他声称自己是外星人不了解人类一夫一妻制的规则,不能理解所谓忠诚为何物。
他在外面流浪了一日一夜,心里想念着伊莎贝尔和格利弗。
忽然他发现沃那多星球又派人来杀害伊莎贝尔和格利弗了,他必须要回去保护他们。
他在厨房和另一个跟自己长的一模一样的沃那多人展开了殊死搏斗,并且把自己的左手放在火上炙烤以切断自己和沃那多的连接,最后他成功了。
他还是选择了离开伊莎贝尔和格利弗,去千里之外的美国斯坦福任教,直到一年以后,在格利弗的鼓励下,他勇敢地朝自己的家走去。
完全是一个外星人在地球的奇遇故事。
但是我们来捋一捋背后的线索。
'我们给你的学校谈过了,最近你确实超负荷工作了。。。'这是控制裸奔的马丁教授的警察说的。
'那晚我说了什么?就是我。。。跑出去的那晚?'
'你喊我的名字,但是我假装睡着了。。。'伊莎贝尔说。
就是说马丁教授一直处在超负荷的状态中,那晚他遭遇巨大的失败——也许是发现自己证明黎曼假设的思路错了,也许是发现自己根本无法证明黎曼假设——他呼喊着妻子的名字寻求安慰,但是多年来疯狂地钻研数学、对家人置若罔闻导致他已经失去了妻子的感情,他没有得到回应。
在巨大的打击和压力之下,马丁教授精神失常了。
他分裂出第二人格——外星人马丁教授。他不能面对失败,所以在第二人格的认知里,第一人格马丁教授已经证明了黎曼假设,但是黎曼假设会对宇宙造成危害,所以这个证明被外星人马丁教授悄无声息地清除了。
亲眼目睹罗素的死,目睹罗素的妻子依偎在已失去生命的罗素身边悲痛欲绝,触动了第二人格马丁最柔弱的神经,在否定了黎曼假设的意义之后,马丁渴望的是爱。生命短暂,但凡在这个世界上能得到另一个人发自肺腑的爱情抑或亲情,那也是意义所在。在第一人格呼唤妻子的名字遭到冷遇之后,只有茫然无知,才能不失尊严地继续亲近妻子。——这也是第二人格主宰马丁身体的另一个原因。
有一个让人潸然泪下的场景:
长期得不到父爱的格利弗与学校及同学格格不入,父亲的裸奔更使他雪上加霜,他四处游荡,那天他穿过公园向铁轨走去,那个被狗牵着的病态父亲偶遇了失魂落魄的儿子,他走上前去和儿子打了一声招呼,虽然认为自己是一个外星人,虽然认为那个男孩和自己没有关系,但是他却本能地紧紧跟随着那个孩子。两个病人,两个因为缺少爱、因为执着、因为盲目而心灵生病的人,还有一只老迈的狗。。。他们亦步亦趋的背影在这个星球上是如此孤独。但是即便没有回头,那个男孩应该也感受到了背后父亲关切的目光,呼啸的列车从他面前飞驰而过,他握紧拳头,终于转身离开了铁轨。——要对人类感情体悟到多么细腻的程度,心中的希望要多么顽强才能写出这一段啊。
不能不说,虽然分裂出了第二人格,但是马丁教授慢慢痊愈了——从最深层次的心理学角度,人格分裂其实也是一种自我保护——他是怎么痊愈的呢?是在得到别人的爱和给予别人的爱的过程中痊愈的,妻子温柔地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场景是那样美好。他说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地球人,他不仅和妻儿和谐相处,而且他还回到学校给学生上课了。
他的学生嘲笑他:'教授,你今天穿的太多了。。。'
马丁教授没有回避这个话题:'我知道你说的是那天早晨我出现在基督圣体学院的事,是的,我出了一点问题,但是我现在好了。。。有些人,走到很高的地方,就比较容易摔下来。。。我摔下来了,但是我现在没事了。。。不过你们不用担心,你们距离摔下来的高度还有点远。。。'——这确实是他痊愈的象征,他能够重新审视以前的自己,他能够坦然对待曾经失态的自己,选择原谅自己,两个人格差不多已经重合了。
但是正因为第一人格的回归,当以前的外遇玛姬——那个充满青春活力生机勃勃的年轻女孩来找他,他经不住诱惑,和玛姬一起去她的家里了。
中途他恍然大悟,离开玛姬,回家找伊莎贝尔。他的第二人格又控制了自己。他又是外星人了,因为是外星人,不理解地球人的所谓忠诚,不知道那样做是在犯错,他迫不及待地告诉伊莎贝尔说自己是外星人,但是伊莎贝尔还是决定要和他离婚。
在极度自责和回归家庭的强烈愿望中,他分裂出了第三人格——另一个被派来伤害伊莎贝尔和格利弗的和马丁教授长相一样的沃那多人。所以第二人格控制身体的时候他必须回去保护伊莎贝尔和格利弗。他在厨房和新的外星人展开了殊死搏斗,但是其实他是把自己的手臂放在火上炙烤,但是他以为那是新外星人的手臂,他们拼命扭打,他说格利弗也帮助了自己,其实是格利弗在阻止他那么做。但是他的手臂已经被烫伤了,他要求格利弗去拦住妈妈,防止她进来会有危险,在这个时候,他再次把手臂放在火上,为的是截断和沃那多的联系,其实毋宁说觉醒中的第一人格潜意识的自我惩罚。
即便神志不清,也不能作为再次出轨的借口。所以马丁教授离开剑桥去斯坦福任教,惟其离开,才能给自己和妻子留下尊严;惟其经过和第三人格的搏斗以及搏斗后的离开,马丁在其后一年才能慢慢再次痊愈。
有位朋友告诉我,人类学习的目的是达到自我认知。是啊,我是谁?能认识自己、认可自己,也算是人生的一种幸运。陷入数学这样抽象哲学泥潭的马丁,在不能自我认同的时候,分裂出两个人格保护自己,不能不说,人类某种程度上是非常顽强的。
人生短暂,却要经历许多痛苦,要面对许多诱惑,有许多刻骨铭心的渴望不能实现。然而作者指出,因为痛苦,因为知道总有一天要无可奈何地死去,所以人生才更加宝贵
虽然作者以第一人称直至最后也强调自己是一个外星人,但是作者也早给我们留下线索:开始他即声称自己拥有超能力,但是被警察控制的时候他却感到害怕和无能为力,在疯人院的时候也只能期盼伊莎贝尔来带自己回家;他声称沃那多距离地球有很多很多个光年,但是他却始终没有回答自己是怎么来到地球的这个问题;他又说沃那多是通过他的左臂接受到地球的信号监听了地球人的讲话,那么在他来地球之前沃那多是怎么知道马丁教授证明了黎曼假设的?并不是作者不够严谨,而是他故意留下破绽,就是说,这是一部关于人格分裂的小说,而非外星人。正如作者所说:我曾经是甲,但我现在变成了乙。
值得一提的是,这样一个悲伤严肃的话题,作者从头到尾的笔触都是诙谐幽默的,比如他跟格利弗解释自己从哪里来,他拿出一粒葡萄、橙子和一颗葡萄柚,他把葡萄柚摆放在咖啡桌上,当伊莎贝尔走过来问:
'你们拿水果干什么?'
'我在跟格利弗解释我从哪里来,离这里有多远。。。'
'你来自一个葡萄柚?'
'不,葡萄柚是你们的太阳,也就是我们的太阳,我住在橙子里,这只橙子应该放在新西兰,还有地球,地球现在在牛顿(那只狗)的肚子里。'
因为狗刚刚吃掉了那个代表地球的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