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惊心动魄的救治
那天晚上，我加班回来已经快八点了，刚刚换洗一下，吃了两口饭，一声声急促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我一接原来是一个远程急救的电话。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开始……
电话那头传来的消息是，一个70多岁的老奶奶，十多天前突发大面积脑出血，出现昏迷，于当地医院就诊建议立即开颅手术治疗，但患者家属顾忌患者年高，加上经济条件也一般，担心手术风险太大，最后人财两空，所以就没有进行手术。医院救治了3天，病情也不见好转，当地医院医生交代说不做手术，也没啥好办法，死亡概率很大。但是乡下的风俗是就是要死也不能死在外面，一定得拉回家，于是早早就拉回去，备好棺木等候办理后事了。
可不曾想患者回到家里，并没有很快就不行了，反而恢复了意识，家里人不忍心叫来了乡下医生，因为患者从发病以后就不能进食，就这样每天就给输点葡萄糖营养液维持着。因为行将就木，附近的邻里亲朋都过来看望。其中的一位是我以前看过的病人，一看患者这样，就想到了我，跟患者家属极力推荐，家属想反正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侥幸就试试看看，于是就有了这一通电话。
我一问患者现在主要的症状是头痛，一天到晚神志不清，谩骂一片，手舞足蹈使劲砸床，到晚上尤其明显，整夜不眠已经3天了。再一问大便已经12天没有了，我开始担心患者已经到了那种循衣摸床、撮空理线的状态了。于是让患者家属摸了摸患者手脚，果然已经发凉，不过通过照片发过来看，手足凉尚未过肘膝，我想大概还可以救。不过患者家属又补充了一条，患者今天突然能吃点饭了，我的心也跟着凉了一截。真搞不好是回光返照，除中了吧。过了一会，家属传过来舌象视频，我一看舌深绛深绛的，基本上无舌苔，只有后半两侧有似苔非苔的灰黄色的薄薄的一层粘物。
患者虽然目光呆滞，还好舌动自如，身烦热不欲衣被，没有肌肉抽动，我从舌象考虑可能是湿热蒙蔽心包，一问果然口中甜腻，更为确认兼有湿邪可能。然病起于颅内出血，何故出血呢？古人论及出血，无非因为热，虚热也罢，实热也罢，总归是有热。此人突然出血，舌深绛，必然营分有热，所谓“身热夜甚神不宁”嘛，所以考虑患者必然有营分之热，出血之后的离经之血自然是瘀血，瘀血阻滞，化热伤阴，心神烦躁那是屡见不鲜的。
因为毕竟是远程看病，而且病情如此危重，四肢厥逆已近肘膝，真可谓是命悬一线，虽说患者家属已备棺木，做好了思想准备，但仍抱有一线希望，否则也不会大晚上打电话给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岂可孟浪处方、草菅人命呢！于是我求助同道共商，但所主有防其虚脱的，有救其阳的，有存其津液的，杂说无果。
我再三踌躇，闭目养神安定心神，力主原法。于是处方菖蒲郁金汤为主，配以清热凉营的犀角地黄汤，以水牛角代犀角，玄参代生地，丹参代丹皮，加生大黄一为通便邪热，一为活血化瘀，配以芦根、石斛清热利湿养阴存液，苍术、神曲化湿和中，处方如下：
石菖蒲30g 郁金15g 芦根60g 生大黄10g后下
水牛角15g 石斛20g 苍术15g 神曲20g
玄参12g 神曲20g
因为担心，药后大便得通，津气随之而脱。故而备用以生脉散处方于后，西洋参20g、麦冬20g、五味子10g。
虽已近夜间9点，我赶紧敦促患者家属买药，恐迟则生变。嘱先抓两付，提前把两幅药都煎好了，大便要是有了，赶紧吃上第二剂西洋参的那个方剂。
虽然已经处方过去，但我的心还是跟着悬着的，夜读医书，坚定信心。晨起复诊，患者家属传来信息，昨夜至今晨已服完一剂药，两次服完患者病情毫无进展，也无大便，精神似乎更严重了，因为早上要患者配合录舌象，患者精神烦躁不愿配合。
我心先是一沉，大有江郎才尽之憾。不一会患者家属发来舌象视频，一看我又心中安定了。原来我觉得舌象较昨日是有好转的，那层似苔非苔的粘物之物，舌面存有散在的薄薄的干黄苔物。一开始还担心伤阴了，嘱赶紧服用生脉散方，结果家属说昨夜求治病心切，已将生脉散方一并服用了。我镇静下来，让患者家属摸摸患者手足，果然不凉了。厥逆已退，病有转机，此时心中窃喜。只是患者烦躁不见减，大便也不下，至今已有十余日了，患者夜间那个循衣摸床、撮空理线，大有阳明邪实可能，可舌面无厚腻之苔，亦不能进食，阳明实热又不得有之。于是嘱患者家属按压患者腹部，患者并无抵抗，据此我断然不因患者神志状态考虑阳明实滞了。既然化湿护心包之法得效，于是前法继进，减前方大黄为5克，仍为化瘀用，不求泄腑实，增蚕沙15g以祛湿邪，药后继续服用生脉散方。
是夜微信那头又传来消息，患者白昼尚平静，夜间又不停喊叫，傍晚那会似要大便又没有排出来。现在手脚都已温，晚上还吃了一点点东西，一直嚷头痛欲裂，家属看这架势以为病已无救，又是痛哭一番。我考虑可能是瘀热导致此精神状态。欲查看患者舌象而不得，患者不配合，让患者家属试着按了按患者下腹部，并没有瘀血体征发现。再问患者家属，患者白昼病情已减，头痛尚可忍受，考虑瘀血为阴邪，夜间加重是其特点，且现在厥逆已回，胃也稍可纳谷，不防逐瘀泄热一试。几经思考，处方以桃核承气汤加减，加玉竹滋阴强心，神曲和胃除湿，处方如下：
桃仁20g 桂枝15g 茯苓20g 生大黄15g后下
芒硝12g 后兑 玉竹20g 神曲20g 甘草10g
药剂量较大，是考虑地方药材治疗可能存在问题。另备用一付人参12g、麦冬15g、五味子10g，预先煎好，大便得下，随时服用。
次晨再诊，患者家属诉患者虽未大便，但精神已转佳，头痛好转，传来的舌象一看，我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已落地，舌转红润，新生薄薄之苔。据此前的经验，我想这个险关已过了，舌润苔生，“舌”字边上加三点水不就是“活”字么，患者神定，舌润苔生，自然是佳兆。处方去甘草之缓，增党参益气，蔓荆子、半夏降浊，天麻平肝，川芎、白芷对症止痛活血，牛膝引血下行，虽未大便，仍减大黄、芒硝一半，因为瘀热已退，待胃气来复，津液下行自然便畅。处方如下：
桃仁20g 桂枝15g 茯苓20g 生大黄8g后下
芒硝6g 后兑 玉竹20g 神曲20g 蔓荆子20g
川芎15g 白芷15g 党参20g 半夏15g
天麻15g 牛膝20g 焦白术15g 芒硝6g
刚刚处方过去，一会那天传来刚才大便了一点点，问这药能不能吃，我没有关系去抓药吧。
是晚上家属又传来消息，我还以为病有变化呢。原来患者大便已通，只是一个劲说胡话而已，也不似昨日那般头痛欲裂，要死要活的。家属询问是不是会老年痴呆，我一问情况病人也就诉说墙上有贼等等这些虚妄之事，我断定患者是肾虚阳气失藏所致。前方去芒硝、川芎、牛膝，改生大黄为酒大黄缓下逐瘀，增桑寄生补肾，煅龙骨重镇安神，石菖蒲化痰开窍，蚕沙化湿和胃去秽，竹茹清心化痰，处方如下：
桃仁20g 桂枝15g 茯苓20g 酒大黄8g后下
玉竹20g 焦神曲20g 蔓荆子20g 红花15g
白芷15g 党参20g 半夏15g 天麻15g
焦白术15g 石菖蒲30g 蚕沙15g 竹茹15g
桑寄生30g 煅龙骨40g
后面又据此病机，调整用药了几次，多以前方增山茱萸、菟丝子、木瓜等补肾之品，调治月余，患者已能扶杖而走了。仅有后头皮麻木不适，查舌象已转淡红稍紫，苔薄略黄。考虑大病伤阴，肝肾本就虚损，夹痰瘀阻滞经络。处方邀请予以：
北沙参20g 麦冬15g 茯神12g 焦神曲12g
桂枝9g 葛根15g 桑寄生30g 菟丝子15g
天麻12g 女贞子15g 旱莲草15g 枸杞子20g
石斛15g 牛膝15g 珍珠母30g 赤芍15g
浙贝母12g 丹皮9g 丹参12g 白蒺藜9g
沙苑子10g 橘红12g
以此处方加减调治月余，已活动自如，纳眠均可，诸症已不明显。稍有损益，做丸剂继续服用2月以善后。
后来大约过了几个月以后，我回老家探亲，应家属之邀前去患者家中面诊。刚进门，一老人笑脸相迎，我一看咋这么眼熟呢，心中也是疑惑。等坐定给患者请脉之时，方才得知刚相迎之人，正是所治之人，真可谓是前后判若两人矣。
此案，得此疗效，不惟不是一幸。我不敢贪功，期间患者也输了一些氨基酸、葡萄糖等液体，对此也是有一定作用的。网诊看病，特别是此等危重症，若无患者和家属的信任，是断然无此疗效的。常看古人之书，患者家属求医心切，恨病不去，前后易医多人者比比皆是；医者下药，病重药轻，以自求安稳者，亦比比皆是。
噫！医道之难，有时实是行道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