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恪劼/不同的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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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鬼故事

不同的鬼故事

范恪劼

鬼是什么?《说文》上说“人所归为鬼。”,大概是指人的亡灵吧。可是,鬼这东西却是鬼祟又鬼黠。为什么?人们总是仿佛见之,比如很多人内心还是多少有着对鬼的忌讳、恐惧;人们又仿佛不太当事儿,比如对于不能深究、不明所以的事物冠之以鬼知道、出鬼了。灵魂到底有没有?现在的科学研究还不能给予肯定的回答。寄予灵魂的鬼有没有,应该也可算作目前还不能证其无的迷吧。

小时候,披星戴月的夏夜,麦场上席地坐了。总会有那么一位长者,摇着芭蕉扇,噙着一尺多长的烟袋,两眼遥望着远处黑黢黢的山坡,一声长一声短地讲述鬼故事。在我,那个讲述者曾经有孙三叔、刘二叔和余大伯。孙三叔走南闯北,半生潇洒在孤身的闯荡中,诙谐、爽朗还干练,所以他讲起鬼故事时,便觉得鬼是好玩有趣的玩意儿。比如他讲的鬼赶鱼、鬼推磨、鬼换钱的故事,好像那些时而不见踪影时而变换身形的鬼,都善良、侠义,有着活人中少有的热心肠。听孙三叔的鬼故事多了,有时候,竟然会盼望着自己在无助时也有那么一个侠义的鬼,助我一把。九岁时,接受养母之命,到九里外的一个弹花铺取新弹的棉花。那天去的时候,走到半路,下起了大雨。弹花铺又正好在潦河的对岸,雨水很快就变成河中滔滔的洪水。等我扛着弹花铺主人好心帮我加了一层塑料布的棉花包转回的时候,对着大河,心中疑惧顿生。正忐忑间,不知何处钻出一个蓑衣人,对我说“孩子,我来背你过去”。说话间,已经将我背在身上,刷刷刷,大步过了河。等我回过神来,身后洪水轰响,身前烟雨迷蒙,哪里还有人?我定下神来再想,竟然记不起在那人背上时有没有挨着暖呼呼的脊背的感觉。伸伸舌头,我对着雨天说,好鬼啊。

刘二叔也是单身汉。但他老成、仁厚,一辈子规规矩矩地守着门户种庄稼。他少小时随着父母从深山里迁移到本地。所以,刘二叔的鬼故事几乎都和山有关。他所讲的叫魈鬼,我感觉好像是一种类似猿猴的东西,比如会上树掏鸟窝,会钻进深潭逮黑鱼,还会在寒冬中把野猪赶进孤寡老人的院子里,打晕了等人杀了吃。在刘二叔口中,鬼,或者魈鬼,和孙二叔的差不多,都是品性良善的。但刘二叔的魈鬼活动在我们还不曾走到的深山,便更诱人也更好奇。有意思的是,有一年,刘二叔做了一件离奇的事儿,让我对魈鬼开始敬而远之。这件事和他的枪有关——刘二叔有一把枪,是三尺多长的自制火药枪。冬天的时候,他拿枪打过麻雀,还算有收获;夏天,也拿着去打过兔子,却从来没有成功。这件事也和他门前的大杨树有关——那是棵三个成人才能合围搂住的小叶杨树,是小村中的树王,也是刘二叔最大的财富。刘二叔有时候喝了点酒,会抱着手,绕着树转一圈,笑眯眯地自语,老了,树是他的货。货是方言,就是棺材。那年,刘二叔得了病,全身发软,起不了床,一躺几个月。等他稍微能够起来时,他竟然找了一架木梯,拿起枪,装满火药,对着杨树上端枝杈分开处,打了三枪。人们问他,他说树上迁来一只魈鬼,夜夜哭给他听,他烦恼得很。大人们说,刘二叔真正的烦恼不是鬼,是有人给他说了门亲事,对方来看了,嫌弃他穷,说倒是那棵杨树还值点钱, 想让刘二叔砍了送到对方家,给女方的弟弟做家具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杨树呢,从那年起,也病了,两三年功夫,就彻底枯萎了。黑乎乎的疤痕从此留在那里,到了暮色苍苍的时候,看过去,真的好想有个什么鬼魅的东西,不上不下地悬在那里。

说余大伯的鬼故事,当然也先从其人说起。余大伯还是单身汉,呵呵,这也算巧了。他的工作是林场的保管员,专职因而有闲。他和养父是朋友,串门的时候,爱逗我玩。因此,他的鬼故事,主要是讲给我听。余大伯年轻时学过武术,还当过武术教师,功夫应该不低。可能源于此吧,他的鬼故事其实就是捉鬼的故事。而且,竟然有些就是他自己捉鬼的故事。比如,他说他自己一个人住在仓库里——我去过,很大很深,除了满围子的粮食、树种子,就是各种农具——夜里总有老鼠精围着他的床铺转,还会吃吃笑,挠他脚丫子。老鼠精不能直接拿眼睛看,那样就会和它的魂相撞,人也会变成老鼠的。怎么办?是要喝几杯酒,拿个草筛子扣在脸上来看。老鼠精怕酒味,筛子眼儿多,它搞不清哪个是眼睛哪个是窟窿眼。我问,看清没有啊?余大伯说,当然啊。再问,什么样儿啊?他嘿嘿笑着,说,嗨,敢情就是个女的,只不过长了长长的两撇胡子。这时候,养母会呸他一声,说他胡咧咧,会教坏孩子的。拿有眼儿的东西罩在脸上看东西,这招儿我还真的试过几次,可是,我看见的无非是真正的机巧而敏捷的灰老鼠、机灵而活跃的麻雀、机敏而灵动的蜻蜓而已。是我没有学会真经么?

鬼故事听多了,便真的白日想见鬼,何况长辈们口中的故事都有趣而神奇。小学二年级,赶上学大寨,要组织无知而无所惧的学生们去平坟。革委会的头头和老师们带队,举了红旗,扛着红缨枪和铁镐,来到农田中的坟地,一声号令,大家开挖。等到棺材露出,哄的一声,大家都做鸟兽散。革委会的头头没有办法,只好找了农民来。农民也只是围着坟地转,说刨祖坟是缺德事,别说人不答应,鬼也不会饶过的。闹了半天,革委会的头头交代一句,那就还是回土圆坟吧,溜了。鬼在哪里?没有人看见。但是,这次鬼真的以其凛厉的震慑,捍卫了祖先的尊严,让人暗生钦敬。

大学的时候,偶尔恶作剧。同舍的张同学,与我甚好而胆怯。有次,和恋人约会于铁塔公园,晚上洗漱时才发现钢笔、笔记本都忘了。便邀张同去,张慨然应诺。走到一公园中段,见四面寂寂无声,唯有塔影铃声,便喝道:有鬼!谁知同学应声而倒,直呼娘亲。这下子,吓坏了的是我。忙去搀扶,同学竟然绵软到如无骨。问之,答曰:自幼最惧幽冥莫辨之黑夜,夜中更惧鬼魅。这时候,我唯有大笑,兼有泪出。还有一同学,彪悍,刚烈,每每以鲁莽而失礼于大家。某晚,大雪,独其一人在宿舍。几位同舍兄弟,悄悄隔窗看了,一个兄弟以脸贴窗,挤压若饼状,以手敲窗。彼同学闻而望之,始而疑惑,继而狂叫,再继之飞奔跌撞夺门而出。很长日子,彼同学畏畏缩缩地黏着大家伙儿,再不敢粗率无礼。

书本中的鬼故事也看过不少。那时,父亲的《搜神记》读过不少回。虽然看懂的不多,但宋定伯捉鬼的一则,记忆最深。因为,老宋是宛地人,老乡啊!可能是听过、看过鬼故事多了吧,这些年反而不想谈也不再看鬼故事了。为什么?人间鬼已嫌多,何况还多是贪心鬼、无良鬼、促狭鬼。

作 者 简 介

范恪劼,曾用名安皋闲人。郑州某高校教授。有诗文文学评论见诸于报刊及选本。

出品/河南省阅读学会

编辑/河南文学编辑部

主编/李  一

责任编辑/达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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