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贵的影子是平民,男人的影子是女人
没想到《长城》之后,张艺谋没在爆米花电影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是退一步回到自己擅长的领域,继续刻画小人物在大时代的挣扎。《影》是张艺谋回归本我的一次美学实验,虽然有政治权谋、惨烈杀戮、阴冷人性,但终归还是一个单纯小人物被环境异化,走向自己对立面的故事。
同样是宫闱大院秘而不宣的权谋、杀戮、欲望、政变,比起《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铺张奢华,刺眼夺目,《影》做的是减法,朴素优雅,极简的环境,极简的人物,极简的色彩,极简的故事结构,极简的阴阳八卦造型,在权谋与制衡之间,对复杂人性的挖掘不输于《满城尽带黄金甲》。
《影》在技术上可能是国产电影里的标杆,视听语言做得极为出色,在IMAX大厅里,超画幅带来的浸入感,灵敏度极高的音响,能听清楚一滴水落地的声音。听着雨滴落下的淅淅沙沙,沛伞划破空气的冷冽清脆,似乎正有一阵阵的湿漉水汽扑面而来,竹林中的雾气就像弥漫在身边。境州和小艾练武时的贴身交缠,恍如一对鸳鸯戏水,耳鬓厮磨,肌肤之亲的紧贴令人动容。这一切都像发生在眼前。
都督子虞与影子境州,貌似神离,邓超一人分饰两角,自己和自己左右互搏,确实精彩,一胖一瘦,一癫狂残酷,性格暴虐阴鸷,像是藏在洞中的受伤猛兽,属于八卦里的阴;一个明朗挺拔,气宇轩昂,身强力壮,年轻的身体极富弹性,可以随时受伤,可以随时痊愈,属于八卦里的阳。
境州是都督的影子,小艾和青萍两个女性则是男人们的影子。她们活在男性世界里,有个人的独立性格,美丽,善良,却无法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要男人需要,她们随时准备要牺牲自我,不论作为求和的礼物出嫁他国,还是陪着影子练习杀人绝技,都不是她们本意。她们要么死于杀戮战场,要么目睹男性的贪婪凶残,快要发疯。
一个影子一旦具备思想,就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因为主人会发觉身边潜伏着危险;一个女人要是具备思想,男人们就会恐惧,会发现她们危及了自己的权威。所以青萍和小艾,没获得幸福,境州也差点死于阴谋。
能理解作为孤儿和平民的境州处境的人,就只有善良的小艾,可惜在权力游戏与阴谋杀戮面前,这个影子的双手也浸满鲜血,正在慢慢变成主人,黑暗的野心正在吞噬他明亮的灵魂。
这是一部男性电影,每一个男人都被权利、征服、阴谋、杀戮的欲望驾驭,空有皮囊,灵魂几乎不成人形,即便郑恺饰演的沛良,热爱单纯的妹妹青萍,不想让她受伤;抑或是邓超饰演的影子境州,心存善念向往故乡,一心暗恋陪护自己的小艾。都是无疾而终。在男人的世界里,每一个男人都必须比别的男人更凶狠,才能活下去,这些女人就是影子,生死关头死不足惜。
杨苍、杨平父子,看似一介武夫,与世无争,可是作为男人,他们依然是痴迷于用武力征服世界,在冤冤相报之中,只能死于别人的算计和谋害。
青萍、小艾,是这部电影里的唯一暖色,温情、善良,柔弱,象征着尚未泯灭的人性。
青萍在战场上,和她一样单纯质朴、刚刚走向成人世界的杨平同归于尽,会让人有些心痛,他们都是棋子,还来不及左右自己命运,就已经被权利斗争牺牲,如果他们互相认识,坐下来好好谈谈,青春年华,美好身体,按照他们单纯的心性,可能彼此欣赏互相喜欢也难说。
小艾看着境州从一个单纯的男人,即将变成残忍的魔鬼,内心几乎五脏俱焚。作为观众,也会觉得心疼,这个片子,只有青萍、小艾还算是正常人,然而她们的爱与柔情,并不能温暖男性世界的孤苦寒冷,软化他们对权利的渴望和征服的野心。
同时伺候境州、都督子虞,小艾知道这些男人精神病一样的疯狂挣扎和虚无追求,却无法阻止,这种痛苦就像诺兰《致命魔术师》里伺候双胞胎兄弟的妻子,只有女人最了解男人。这个故事没有一个幸福的人,以为境州能回归自由,放松身心,携手小艾去归隐山林,没想到现实把他逼成了另一个魔鬼。
《影》是一部刚烈、血气的电影,模糊了年代,离间了时空,接近黑白的冷色调,临水而居的奇诡宫殿,布满“太平赋”书法卷轴的朝堂,野兽巢穴一样的阴暗隧道,穿着水墨画一样飘逸服饰的人们……
借着这些场景和道具,导演一开始就告诉观众,这个故事不是来自历史,不属于任何时代,是自己架构出来的空间与世界,借助这些奇观,他要讲一个近乎黑暗寓言的疯狂故事,一个影子主动或被动地变成主人的故事。这一次张艺谋导演够克制,也够狠,所以他实验成功了!
春风十里,不如你。
书影音,见真心,
花十分钟时光倒流,读一篇小文春风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