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朝阳：我把在办公室给他续茶，当做尽孝/法官父子的铁血柔情令人鼻酸

我把在办公室给他

续茶，当做尽孝

范朝阳

父亲经常到办公室来找我。当然，多数时候，他不是一个人。

按习惯，我会先给他，和他们，倒杯水。

我有我的不容易，他有他的不容易。

父亲可以称为一名“老政法”。算算，他从上世纪八十年代一名乡镇司法助理员开始，历任多个岗位，包括他自己一直津津乐道的乡镇政法书记。后在乡镇人大主席任上退下来。如今垂垂老矣。

几个小事。那时候上初中，过年前的灶台边，他给我们三兄弟念老百姓写给他的那封感谢信，那份满足；唐胜庭长在法庭工作，早年每逢下乡，和他打交道最多，那时候父亲和这个“唐鸭子”兄弟相称，现在我又和“唐鸭子”兄弟相称，令人感慨时光荏苒；几年前和司法局姜局长一起小坐，姜局长一再讲父亲人缘好，“肯帮忙”，谑称“乡里姑嫂最喜欢”。

父亲年轻时期是挺帅气的。临到老了，还很注意仪表形象。永远的大背头，浅色裤。

和他一起老到办公室找我的乡党，却多数面带忧戚，神情黯淡，甚至狼狈如同出逃。让你本来好好的心情，突然悲天悯人，“哀民生之多艰”。

“范主任，你爸爸找你。让他们上来？”你看，楼下电话又来了。

因为办公室本来事多，父亲带来的人，往往又为的邻里民间纠纷，接待起来没个完；何况院长办公室就在隔壁，领导呼来唤去安排工作的时候每每撞见，有点“忙私活”的尴尬；在办公主楼接待本就不便，而到接待中心去，老百姓心理上又不适应，显得生硬；如果要范某支招的又是已经进入诉讼环节的案件，基于工作纪律和职业操守，你懂的，范某不想多置一词，多迈一步。作为一个内心骄傲的人，我可不想对别的法官说三道四的同时反被别人说三道四。

于是和父亲约法三章：一、除非如何都抹不开的情面，否则别找我；二、找我需“预约”，通常工作时间不接洽。工作时间接洽的，只论公交，不论私谊；三、来了，当面给您老人家足够的面子。回家了，您得允许我发飙，多数时候，我闲着也是烦着。一肚子火，不冲最亲近的人发，冲谁发？

有一点当然是不言自明的：任何情况下不收别人小东西。父亲这年岁，要的，无非是人家人前人后那句好话。

想想，父亲其实还挺配合的。

由于老家就在县城周边，他又在老兄开办于老家的厂里帮忙，加上年轻时期攥下人气，好歹“老招牌”还在，自然找他的人多事多。较之于他对法律一知半解的理解，这个四十岁的崽，对事情的分析和把握自然更加“权威”，他来了，通常不会跑空路。如果居然印证了他对人家的一些建议，他会有双重的成就感、满足感、获得感；他体谅儿子的辛苦，在我给他们“一行”续茶的同时，会讪讪地起身，争着给我加水；怕我拒绝接听他的，他会先叫人家给我打电话，倒着脑袋听，一旁再接过电话一个劲帮人讲好话。

我把这样的场景，给他续茶，当做尽孝。

在父亲心目中，他有令他骄傲的三个好儿子。当然，好儿子们让他操尽了心。我是复读之后上的大学。作为农村的“半边户家庭”，儿子们各各读书出来，他在我现在这个年纪就已经功德圆满。但儿子们往往忤逆他的意志。如我，大学毕业后坚持不去中院，一直蹉跎基层；长期抽烟熬夜，让他担忧莫像他那样，中年以后小病丛生。

我又何尝不在努力“打造”自己的好儿子、好干部形象？看看自己即将高考的儿子，英气逼人如王储，自己也要老的，那就趁早，多尽尽人子之情，给后辈带样；单位事多，法官累趴了，仍然有人说好说丑，老百姓找上门来，我又不办案，在这样相对超脱的岗位做做解释，劝慰几句，人家容易听得进，何况还当着做父亲的面讲？通过这样的管道和途径，听到老百姓不同的声音，对世相百态更多一些深切的同情和理解，在五楼，也接地气，就会提醒自己从哪里来，自己姓什么，不会自己把自己架空在穿行反复的走廊。

就在刚刚，办公室打发完父亲走人。外面下雨，递给他一把伞。上次出差回来，还没有用过。一包茶叶，据说降脂。

闲来端着茶杯，在窗台站了一会。突然看见父亲和一同来的老妇人，就在对门商店的檐下。老妇人一直坚持塞给他什么东西，父亲终于还是挣脱了。老妇人手中拿的，正是我的那把伞。父亲挥着手势，让那老人快走，快走。

父亲的手势有点大。风雨中，他的大背头，突然凌乱。

茶水氤氲，模糊了我的视线。

【作者简介】范朝阳，邵东县人民法院办公室主任。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男，1973年11月出生。喜欢诗歌、小说，近年工作之余偶有创作。以自身经历，痛感较之所谓调研论文在全国、省、市获奖之名利双收，文学创作确实寒碜，得不偿失。然兴之所在，乐此不疲。信手由心，遑论速贫速朽。不经意间，或得“清水芙蓉”之天然妙趣矣！

感恩作者授权  绿 汀 文 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