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迷人,人间烟火气
一日三餐,是生活的必需,也是日常,好像没有必要特别去赞美它。但在细水流长的平淡日子里,正是饮食慰藉着人们的身体和心灵,在季节的变幻里,袅袅的炊烟总是徐徐升起,给人无尽的希望和温暖。被烟火气笼罩,既寻常得很,却也是尘世里的极致幸福。
春日春盘细生菜,忽忆两京梅发时。
盘出高门行白玉,菜传纤手送青丝。
巫峡寒江那对眼,杜陵远客不胜悲。
此身未知归定处,呼儿觅纸一题诗。
——唐·杜甫《立春》
立春这天,总要庆贺一番,要食春饼,生菜,名之春盘。杜甫被困于夔州,想起京都梅花烂漫,在高门之家,一双双纤手忙着相传白玉青丝,实在热闹欢快。而如今,在山间寒江畔,不胜悲凄。再也没有那样欢闹的节日,前途亦茫茫,惟有叫儿子拿纸来,写诗遣怀。
宋代诗人苏轼是个妥妥的吃货,即使被贬,他总是能找到美食,也总是能自我调剂。
自笑人生为口忙,老来事业转荒唐。
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
逐客不妨员外置,诗人例作水曹郎。
只惭无补丝毫事,尚费官家压酒囊。
——宋·苏轼《初到黄州》
诗人自我调侃,这一生为了口粮到处奔波,到老了才发现,不过是一场荒唐。来到黄州,长江绕着城郭,深知鱼儿肥美,遍山的翠竹,只觉嫩笋飘香。被贬逐的人不妨让员外安置,诗人照例要做水曹郎。自己觉得惭愧,没什么功劳,却还在领取官?,用来买酒喝。可是,管它什么时运,该吃吃,该喝喝,何必委屈了自己?!
三餐养人,未必是山珍海味,就算是普通的一碗粥,也有滋有味,胜似珍馐。
世人个个学长年,不悟长年在目前。
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将食粥致神仙。
——宋·陆游《食粥》
世上的人,各个想学习长寿养生之道,却不知道长寿的法子就在眼前啊。诗人得到宛丘先生的小妙方,十分简单,也没什么神秘,不妨公诸于众,那就是多吃粥,粥饭虽清清淡淡,看似上不得台面,却最是滋养人。
只要有美食,哪怕是在炎炎夏天,也会让人倍感幸福。
夏日山居好,茅檐水饼香。
蕉衫身俭洁,纱帽顶清凉。
润叶桑藏井,新梢笋过墙。
莫言炎热苦,胜处苦寒乡。
——宋·舒岳祥《夏日山居好·其一》
夏天在山里居住,好不惬意。茅檐下,飘来水饼的香气。芭蕉如洁净的绿裳,带来头顶一片清凉,嫩桑清润,映着老井,生命力顽强的笋已经窜到墙的那边去了。不要说酷热难耐,这总比天寒地冻要好得多吧!吃着水饼,赏着夏日风光,诗人很是满足。
秋天来时,物产最丰富,人们也更有口福了。
烟迷浦口人跳稀,老松瘦竹横斜晖。
舟人鲋切苇羡美,竹叶香清蟹正肥。
醉眠篷底呼下醒,一任春风吹发影。
起来霜月白满天,淅沥蒹葭凉夜静。
——宋·张玉孃《秋江辞》
浦口笼罩着烟雾,一片茫茫,人迹稀少,苍老的松树,细瘦的竹木映着夕阳余晖。渔人在苇丛里切着肥美的鲫鱼,淡淡的竹叶香气里,河蟹已肥。吃饱喝醉,不觉在船里睡过去了,风儿吹得光影凌乱。醒来后,月光满天,如霜一样白,岸边的蒹葭有夜露滴响,凉意沁人,更觉寂静了。
还有什么比在收获后,用美食犒劳自己,更让人满足呢?
鲈肥菰脆调羹美,荞熟油新作饼香。
自古达人轻富贵,倒缘乡味忆回乡。
——宋·陆游《初冬绝句》
鲈鱼正肥,茨菇脆甜,用来做成羹汤,再美味不过了,用新荞油制作面饼,也格外诱人。美食有着无穷的魔力啊,自古以来,多少达官贵人却看淡了富贵,反而因为家乡的味道,而更牵肠挂肚,一朝回乡去。乡味即是乡情,即是乡愁,让人喜让人愁啊。
有人喜欢大鱼大肉,但也有人偏爱素食。
秋来霜露满东园,芦菔生儿芥有孙。
我与何曾同一饱,不知何苦食鸡豚。
——宋·苏轼《撷菜》
热爱吃肉的苏轼,同样也不放过蔬菜,绝不偏食。菜园里种了不少蔬菜,秋天来时,霜露满园,菜也正肥嫩,萝卜硕大,芥菜儿孙兴旺。诗人和朋友何曾吃得很尽兴,霜后的菜蔬味道肯定很好,以致于他发出感慨,不知为何要吃鸡肉,猪肉呢!蔬菜的清美,完全可以折服大诗人哪。
对于心思浪漫的文人墨客来说,吃,不仅为裹腹,或为肠胃之欢,还是一件雅事,让精神快乐充盈。
才看腊后得春饶,愁见风前作雪飘。
脱蕊收将熬粥吃,落英仍好当香烧。
——宋·杨万里《落梅有叹》
梅花腊月后绽放,报知春天的消息,谁知风雪肆虐,花花片片,让人哀愁。对于坠落的梅花,诗人不仅仅是忱惜,更体现了一个吃货的本质,落花可以拾来熬粥,也可以当作香烧,闻香,吃香,这一碗粥,美而有清趣,定令人回味悠长。
无论在什么地方,生起火来,总得来一盏茶。茶,虽不能解饥,却是古人生活里不可或缺之物。悠悠一缕茶香,令人沉醉不已。
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
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唐·白居易《山茶煎茶有怀》
煮茶的过程是极美妙的。坐着倒入清凉的泉水,看那正煎煮的绿色茶粉如细尘,散发清香。煮好的茶捧起一碗,不需要理由,将它递给同样爱茶的人。茶,是人间烟火与自然草木的一场美妙的碰撞,从此结下了千年不变的情缘。茶香里的世人,在匆匆流光里,得到一份宁静和从容。
天寒地冻之时,更是离不开那暖暖的烟火气息,帮助人们驱散无处不在的寒意。
红泥小火炉,绿蚁新醅酒。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唐·白居易《问刘十九》
红泥的小火炉旺旺地烧着,新酿的淡绿的酒,已滤掉杂质。看看外面,快要落雪了呀,老朋友,能不能留下来一起喝酒?这样直白的语气,这样的真诚和热情,谁能拒绝得了?天气再恶劣,浓情终是暖人心。
有朋友相聚,自然是欢喜,但就算是一个人,也不能怠慢了自己啊。
眼前触物动成冰,冻笔频枯字不成。
独坐火炉煨酒吃,细听扑簌打窗声。
——宋·钱选《题雪霁望弁山图》
天气实在寒冷,一切都像冻成冰了似的,连笔也被冻住,没法写字了。诗人独自坐在火炉旁,烫着酒取暖,一边饮酒,一边听雪花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如此的自在快活,神仙也不过如此。
食物,与人们相伴,见证着生活点滴,也是生活本身。
软暖炉星火,新香甑雪糕。
老人消一睡,守负为徒劳。
——宋·舒岳祥《除夕》
除夕之夜,暖暖的余火上,还蒸着香喷喷的糕点,这夜也是香香甜甜的。老人坚持着在守岁,不敢睡过去。可是实在忍不住,还是睡着了,这一下,可就前功尽弃了。不过,雪白又好吃的糕点,还是很值得期待的呀。
世上有无数的美食,不仅仅满足口腹。总有一样食物能让我们思绪万千,让我们感动。一餐饭,凝聚着的,是生活,是情感,是放不下的俗世里的眷恋。在淡淡的烟火里,我们度过了如斯年华,安放了悲欢喜乐,这不是幸福,又是什么?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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