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公六年(12):秋,八月,壬午,大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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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文说到,庆功会上鲁国故意调整座次,让有功的郑国居于出工不出力的鲁国之后,导致郑齐交恶。这是鲁国单纯的离间行为还是鲁郑故意演的一出戏呢?
具体的内容我们当然不可能知道,但我们可以从鲁国后续的行为去推测。幸好,《春秋》给我们留下了准确的日期记录,“八月,壬午,大阅”。
这样我们拿着万年历一查,就知道在鲁桓公六年,也就是周桓王十三年,公元前706年的6月27日,农历八月初二,干支历为:甲戌年,庚午月,壬午日这一天,鲁国进行了大阅兵。这件事比较反常,所以记录下来。
为什么反常?时间不对。
按《周礼·大宗伯》记载:“大田之礼,简众也”。
《左传·隐公五年》记载:“春蒐,夏苗,秋迩,冬狩,皆于农时而讲事也”。春蒐即“振旅”,夏苗曰“茇(bá)舍”,秋狝曰“治兵”,冬狩即“大阅”。此古天子四时教民以战之法。
由此可知,“大阅”就是田猎的一种,整个过程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是教练和检阅,后半部分是以狩猎来模拟战阵之法。
《左传》对本次“大阅”的注释是“简车马也”。“简”通“检阅”的“检”。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大阅兵+军事演习。按照礼制,这种阅兵一年四季都可以举行。
但秋天应该记录为“秋迩”,或者“治兵”,为什么记录为“大阅”呢?“大阅”明明是冬天阅兵的意思。
我们再看时间是秋八月,这时候中原地区正是秋收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忙的不亦乐乎,鲁桓公还要组织各家各户的主要劳动力去参加军事演习,这不是耽误农时吗?
农业是古代王国的立国之本,秋收能否正常进行,决定着农民是否能熬过寒冬与春天的青黄不接时期,换言之,秋收的稳定性和诸侯国的稳定性是联系在一起的,是古代王国非常重要的事情。
能够让国君下命令强制要求农民放弃秋收而去进行军事演习,必然是发生了非常严重的危机,这个危机如果不解除,可能就没有明年了。
那是什么危机呢?我们联系到刚刚发生在齐国的抗戎庆功会,就明白了。鲁国主持庆功会,在会上打压功臣郑国,郑国太子郑忽愤愤不平,鲁国担心郑齐两国以此为借口,趁机联手入侵鲁国,所以举国上下紧急动员,在边境地区展开大规模军事演习,彰显保家卫国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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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我们就理解齐僖公为什么要向郑忽再次提亲了。因为鲁国在边境举行演习,展示了强大的军事实力,同时也展示了保家卫国的决心,齐僖公刚刚打赢对戎族的战争,并没有趁机吞并鲁国的意思,更不用说联合郑国吞并鲁国了。
就算齐僖公想打鲁国,也不会主要借助整郑国的力量,因为那样会让郑国的势力从河南中原地区渗透进山东半岛,请神容易送神难。
但郑国毕竟对齐国有襄助之情,齐僖公在权衡之后,避重就轻,提出与郑国联姻的提案,安抚郑国。
而郑忽,也许本就带着“将郑国势力渗透进山东半岛”的使命而来,所以在庆功会上借排位问题趁机发难,也是将了齐僖公一军。如果齐僖公支持郑国,就表示齐僖公敢跟鲁国翻脸,郑国就以此为借口,趁机攻打鲁国,把齐国顺势绑上战车。但齐僖公人怂志短,得知鲁国已经全国动员以后,就打消了一战的决心。郑忽满心期待落空,恼怒之下,愤而拒婚。
现在回头再咀嚼郑忽的话:“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结婚的”。就别有一番味道了。
那么我们为什么说鲁国是全国紧急动员呢?因为春秋二百四十年,鲁国仅仅“大阅”了一次,就是这一次。
即便是春秋五霸之一的晋国,秋季也没搞过大阅。如果这不是全国紧急动员的话,那什么应该是呢?
所以,面对一个大国的决心,齐僖公怂了,郑忽失望了。从此以后,齐郑联盟出现了裂痕,鲁国和郑国开始暗通款曲。郑国再也没有能够染指山东半岛的事务。
这就是《春秋》微言大义所在。用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好像用错了地方的词,不动声色的透露出褒贬来,且表达了丰富的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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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706年的秋天,注定是多事之秋。在郑国的南边,现在的河南淮阳地区,陈国的篡位者陈佗为蔡国人杀了。
陈佗的事情我们之前有讲述过。除了那一次之外,陈佗在《春秋左传》里出场次数一共有四次。
  • 第一次:劝谏郑陈和平

具体日期不详,大概是公元前718年左右,当时郑庄公刚把亲弟弟共叔段赶到卫国,宋、卫、蔡等国以此为借口讨伐郑国,陈国也蠢蠢欲动。郑庄公就派使者来陈国请求和平,陈桓公不同意。
陈佗是陈桓公的弟弟,劝陈桓公说:“睦邻友好,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是国家长治久安的基础,我们跟郑国无仇无怨,国军还是答应吧”。
但陈桓公不同意,说:“宋国和卫国是大国,我们陈国不敢抗衡,但我们可不怕郑国。再说宋卫要打郑国,我们如果跟郑国交好,就得罪了宋卫两国。”不但不答应和平,还派兵参与侵略郑国。
结果,等郑庄公打退了宋卫蔡陈联军以后,反过来迅速进攻陈国,大获全胜。
这个事情说明,对国际局势和其他国家综合国力与领导人的揣摩,陈桓公不如陈佗。
  • 第二次:与郑国歃血为盟。

陈国被郑国打败之后,主动要求与郑国结盟,结盟仪式由陈佗参加,郑国主祭官宣读完结盟誓词后,陈佗竟然短暂的失神,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围观的郑国大夫十分惊讶:“这个陈五父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当儿戏呢?”郑国大夫泄驾说:“这个陈五父恐怕要不得善终了,连鬼神都不敬畏。”
第一次出场时洞察睿智的陈佗为什么到了第二出场会变得如此“痴呆”?随后,郑国大夫良佐来到陈国代表郑庄公和陈桓公歃血时,替我们找到了答案。
《左传》记载:“郑良佐如陈莅盟,辛巳(十一日),及陈侯盟,亦知陈之将乱也。”原来,此时陈佗就已萌生了异志,心不在焉,以至于在盟誓时表现出来。
但是一年前还为了陈国忠心谋划的陈佗,为何一年后就要策划叛乱?这中间肯定产生了巨大的变故,但因为史料匮乏,我们只能靠猜了。
  • 第三次:杀侄篡国。

中国历代王朝从侄子手里得天下的皇帝很多,但善终的不多。因为这与礼法中“嫡长子继承制”的思想不符。嫡长子继承虽然低效,虽然可能会把国家交到一个“何不食肉糜”的傻子手里,但这是各方利益妥协下能够达到最接近公平的方案,换言之,就是各方利益都能在里面以最小付出得到最大利益的方案。
这种方案一般来说,效率都不高。
所以,叔叔夺了侄子的王位就破坏了这种游戏规则,也破坏了各方的利益,相当于同时和各方开战,皇帝或者国君就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这时候,皇帝要用高超的权谋和狠心的杀戮来破坏掉既有利益集团,重新扶植新的利益集团,这都需要时间或者比较巧的机缘。比如宋太宗和永乐皇帝朱棣,一个是有时间,有机缘,一个是心够黑,手够狠。
陈佗明显不是这样的人,他在歃血为盟的时候都能走神,起码说明其城府不够深;
  • 他杀掉侄子太子免以后,没有对原有的利益集团进行大清洗,说明他手不够狠;

  • 当时中原局势紧张,他没有主动挑起战争,像宋太宗一样消耗掉国内的军头,说明他心不够黑;

这样的人,只能坐稳继承来的王座,而无法坐稳篡位来的王座,即便为弑君策划了九年,也没用。
  • 第四次:牡丹花下死

陈佗是陈文公和蔡国公女生的儿子,他娶的也是个蔡国公室之女。偏偏他的老婆又比较风流,人以类聚,风流的老婆认识很多风流的闺蜜。慢慢的把陈佗也带成了风流的国君。陈桓公的儿子公子跃(陈佗的长兄,被陈佗杀死的太子免的弟弟)了解到这一点,就联合自己在蔡国的外戚,在陈佗跑到蔡国去的时候,杀了他。
陈佗偷腥偷到外国,然后在外国被人杀死在偷情之所,可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在当时也算是国际间的大八卦新闻。
纵观陈佗的一生,认真的谋国,认真的筹备造反,认真的造反成功,认真的偷情,最后被认真的杀死,真可谓是一生都认真。
人,一旦认真起来,起码能做成一件大事。
《春秋》的记载是:蔡人杀陈佗。
根据《春秋》的记录习惯,对蔡国大夫称为“蔡人”,表达了蔑视,因为蔡国大夫毕竟杀了一位拥有实际的僭位者;
对陈佗直呼其名,而不称为“陈X公”,则表达了对陈佗这个杀侄篡位者的贬斥,不承认他在陈国一年多的统治。
又因为陈佗毕竟是公子跃的叔叔,公子跃杀了自己的亲叔叔后即位为君,所以死后被谥为“陈厉公”。“暴虐无亲”曰厉。
蔡人、陈佗、陈厉公,三个不同的称呼,这三类人被盖棺论定。一字之褒贬,威力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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