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我的起源》5《婚俗》上/轩诚清读

文 / 匡燮

播读/梁轩诚

编辑/清慧

上期结尾:

沟畔上住的两家林姓,我只记得铁池哥一人,比我哥哥大一些,壮大身材,气足力饱,相比少时,我哥哥多是怕他。

常听大人们说,人死时,会有闫王派索命鬼,手持铁索来索命。我哥哥病危临终时,曾大呼:“铁池哥,不要打我,我跟你走就是了。”母亲慌忙起视,而哥哥气已绝了。

啊,民间恩怨,是也有这般了的。

《我与世界》第一部 

《我的起源》之“槐荫村落”之三

婚   俗   (上)

我们乡间,娶媳妇、嫁闺女,古来沿袭着一套完整的规矩和礼仪,我小时候,五十年代初还都一成不变的保持着。像女儿出嫁坐花轿,戴凤冠霞帔,便属此例。

中国古代,男人们最得意的,莫过于“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也就是功名利禄和男女好合。想那女子便也是要寻得一户好人家,嫁得个好丈夫,有朝一日能凤冠霞帔的做个夫人。这梦想延之民间,出嫁时坐顶花轿,凤冠霞帔的抬到婆家去,自后生儿育女,辛劳一生,也不枉做了回女儿之身。

这便是古礼之一。

再比如,花轿进门后,举行的成亲仪式,一拜天地,即是古人敬畏天地神灵的意思;二拜高堂,亦是古人尊祖重孝的传统;夫妻对拜,就更是夫妻谐和,举案齐眉的祝愿和期许了。

如此这般也不光我们乡间这样,整个中国,大凡汉民族居住的地方,尽皆如此。至于如今的婚礼,不管骑马坐轿,花车成阵,也不管富人们的喜宴百桌,礼单千万,披金挂银,陪车送房,仔细想来,总归是貌变神存,千古一理。不过,说起当年家乡的婚俗来,在我的记忆里,依然是无法褪去的色彩和喜悦,甚至亦有淡淡的无奈和苍凉。

首先是提亲。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时候在我们乡间,依旧是男婚女嫁的依凭和信条。也有破例的,可在全西小梵村,也只此一遭。

西小梵村的井家场,有我的一房远亲,老头儿我叫表爷,他有个儿子我叫表叔,名字是个轩字。轩表叔一表人才,个头儿不高不低,不胖不瘦,二十来岁,还是光棍儿一条。土改时,村里来了个大闺女工作员,是外村抽调的土改积极分子,看上了轩表叔,新事新办,结婚那天,新郎新娘骑着高头大马,胸前带朵大红花,不待客,不拜天地,只给前来看热闹的人发喜糖。刚好轩表叔家穷,把一切也就都省了。一时间轰动了四乡。之后,却再也没人学样子,照样还是旧婚俗。

且说我们那儿提亲说媒,却不是如戏台上的那种媒婆子,薄嘴唇,嘴角点个黑痣,翘手翘脚,能言会道。也不是古典名著《金瓶梅》书上专一为西门庆牵线拉皮条的那个开茶馆的王婆和走家串户卖花儿的薛嫂。往往是一位忠厚长者,男女双方信得过的老亲戚或熟人朋友,热心肠,对两家知根知底儿,由他提亲,再多跑几趟路,准就八九不离十。

下来是相亲。不是男方相女方,是女方去相男方。女方是请族里德高望重的爷爷辈或叔伯辈,看好吉日,由媒人陪着前往男方家来。男方便备下一桌饭菜来接待。若家里有爷爷奶奶,父母双全,就由爷爷主席,奶奶和母亲不出面,父亲得在场。若家里没有祖辈,就由族中长者来主席。

如何相亲呢?相亲待的是贵宾,不能像一般客人吃碗浇面条了事,我们农村兴水席,要上够八碗。其实都是红薯粉条做的各样蒸碗,由这家被相的男孩子用食盘儿一碗一碗的端上来。女方知道这孩子便是未来的新女婿,会当面问一句:“今年多大了?”或再问一句:“学啥手艺没有?”对方轻声回答后,只要看着这男孩子身体手脚没毛病,长得展脱,就算相中了。

再下来是请阴阳先生合八字,八字不犯冲,便双方换喜帖,喜帖一换,就算正式订婚了,於是选吉日迎娶。日子一定,双方立即忙活起来。男方收拾新房,置办喜事应备的一应东西,女方主要是置办嫁妆,赶做陪嫁的柜子和箱子。本来不复杂,可对一般农家来说,办齐这一切,也非易事。闺女和母亲白天黑夜地忙,请自家心灵手巧的嫂子、婶子帮着绣花做鞋面。一切就绪,差不多也该到出嫁的日子了。

说来有趣,我二叔娶我二婶时,本来我二叔和三叔是双生,长得一模一样,只是我三叔比二叔要壮实些。相亲那天,爷爷怕人家女方嫌我二叔身子弱,就让我三叔出面端食盘儿,瞒过了相亲的。

且不说这迎娶的男方怎样的忙乱和喜庆,单是女子出嫁这天,一大早穿戴整齐,便嘤嘤地哭了起来。说到此,我还得说几句关于我们这里是如何讲究哭的。我的故乡虽僻处山区,却是在河洛一带。古时候,周封殷商遗民于宋地,这宋地就在河洛地区,孔子先祖故里便是宋。后来那东周又消亡于此,下迄秦汉唐宋以来,礼教之盛,绵延不绝,以至如血脉般流注民间,滋养了一代代五彩纷呈,古色古香的民风民俗。像乡人们的哭声一节,与各地的比起来,也多了一些优雅和鲜明。我曾走过许多地方,见人哭起来多不过嚎啕与啜泣两种,唯是故乡人哭得丰富而精彩。不管哭丧还是争斗后的哭诉,凡女人一律的将哭声能拖出悠长的腔调来,飞扬低回,一波三折,且哭且诉,有板有眼地如唱的一般。于是,但凡有女人哭声传来,便引得满村人纷纷驻听。天长日久,全村人都知道了某人哭得最好听,榜样似的让人羡慕和学习。只是男人们不行,比如吊丧,扑通在灵前一跪,忽的干呵两声未了,已被人扶了起来。其哭声之涩、之促、之无韵,一如古时之秦人击缶。

然而,女儿出嫁的哭,只可“嘤嘤”的啼啜,却不可拿腔拿调的放声悲鸣的。

这或许也是古礼。

仔细想来,却也是实情。女儿家自小在父母身边长大,一时间不忍离去也是有的。在嘤嘤哭声中,既是与父母家人惜别,也是与少女时代惜别;再是少女时何等的欢悦和自在,一朝嫁为人妇,受人管束,处处要小心谨慎,事事须看人脸色,又何等无奈;又去到个陌生地方,公婆何等样人,丈夫何等样人,心性如何,模样儿俊否,这一切听的是媒人说话,自己蒙在鼓里,如此千种牵挂,万般忧虑,此一刻涌上心头,以至于伤心之处,泪流满面。直到蓦然间,村头上鞭炮声起,唢呐响亮,知道花轿到了,屋里屋外顿时忙乱起来,那女子这才收住哭声,静静在床边坐着等候,等到门外的喜炮声三起三落,唢呐声吹过了三遭,父亲发下话来:“上轿吧,上轿吧,门外催了多时了。”那女子盖上大红盖头,由人两边搀扶着,便上轿去了。

一旁搀新娘的人,不是嫂嫂就是婶子,发髻上斜插一根银簪,簪子上垂着一步一摇的银穗儿,身着大红扎花折裙,打扮得也和戏台上人儿一样。

大门外,唢呐清脆,鞭炮齐鸣,连空气都在热闹中颤动了起来。

花轿在中间,送亲的一行人轿前轿后走着,走在最前边的是由两人抬着的食箩。食箩足有大半人高,是巨大的一个食盒,多层组成,装的是娘家行给婆家的见面礼,尽管是些吃的,却讲究得各层都不一样,但为主的还是我们乡间流水席的八碗和点着红点儿的白蒸馍。乡间的主食多为红薯和杂粮,白蒸馍是稀罕物儿,逢喜事蒸馍上点着红点儿,格外显得喜庆和光辉。紧随食箩的是柜子和箱子,每件儿也由两个人绑根扁担抬着,箱柜上分别放着折好了的新被褥。箱柜本不重,但要抬得一闪一闪的好看。轿后一队送亲人中的,女人和孩子,是坐在马车或牛车上,这样,方显得富贵和从容。在一行送亲人中,最重要的,一是在轿侧侍候、一手扶了轿杆寸步不离随着花轿走的,必是新娘的亲兄弟,没有亲兄弟,也是自家的叔伯兄弟,别人都不行,这自然是礼仪形式,表明一路上保护新娘的是新娘最亲近的人。再一个是带钥匙、把轿门的。花轿到了婆家,一般自家嫂子、妹子们会争抢着要来开箱子,看娘家陪了什么好嫁妆,从衣服鞋脚上看新娘绣的花儿好不好,针线活儿细不细,新媳妇是不是心灵手巧。可钥匙在哪呢?得向娘家人那儿要。这自然又是仪式,而且这仪式欢快而幽默。

这项工作是由新娘未成年的小弟弟或是小侄儿担任的。我爷爷弟兄多,子侄也多,我有十来个的堂姑姑,有几个出嫁,都是由我带钥匙、把轿门的。

花轿在婆家门外一落地,我立即从轿杆底下钻过去,往轿帘子前站了,便哗的围过来一堆年轻人,嘻嘻哈哈地拥挤着:

“哎,新媳妇,快下轿吧。”

“先叫咱看看。”动手就要揭轿门。

有人大声喊:“拉出来,拉出来。”

我紧紧把住轿门不动。

人背后有主事的便大声斥责道:“闪开,闪开,新人—下轿了—” 随着他的一声拖腔,从他身后闪出两个人来,和扶新人上轿时一模一样,两个中年的婶子或嫂子,红裙拖地,银簪轻摇地走过来,后边跟着个手托食盘的,食盘上放着红封儿,我伸出手,一把拿过了盘上的红封儿,立即从轿门边闪开了。

拜过天地,又有人到处找我:“噫,带钥匙的那客娃子哩?”我故意躲着不出来。其实那人早已看见了我,也故意转圈找。猛地一把拉住我,说:“客娃子,快把新媳妇箱子钥匙交出来吧。”我脖子一拧说:“不知道。”那人便弯下腰从口袋掏出一个红封来,在我眼前晃:“嗯,看你再说不知道?”我又一把将那红封抢到手,将一串红绳钥匙往他手里一塞,跑开了。

满院子人看着我俩笑。

但这里不是高潮,高潮是闹房。

附1、作者简介: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