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8期 || 张婉茹:母亲(上)/轩诚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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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过许多写母亲的文章,我自己也写过一些相关的文字,但是这一篇却读的我不能自已,因为这是我的母亲写他的母亲的文字,因为我的身体里有一半的血脉来自他老人家。童年时我曾在老家生活过短暂的一年多,记忆中每次去外婆家,老太太都会马上拿出各种珍藏的吃食招待我,虽然往往都会是一些简陋的干馍蛋,但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的温暖......
文:张婉茹
诵读:梁轩诚
母亲(上)
母亲生于一九一三年四月十八,娘家住三原县嵯峨乡富裕的第里张村。外祖父性格豁达强悍,为族村事常出头露面,后来终于引祸烧身。外祖母心胸宽广,大事勇担当,小事不计较。在这样的家里长大,母亲从小就聪慧、好强。
一、姐妹当家
一九二七年,张邢两村因争水浇地、久结怨仇,发生冲突,外祖父遭人暗算被邢村设计群殴打死,外祖母家立时乌云蔽日,儿女们嚎啕大哭。族人们怒气冲天,拿起刀枪(土枪)、棍棒,要报仇血恨,去把邢家砸个片甲不留。理智的外祖母,强压住流血的心,谢过父老乡亲,决定去官府上告。在族人出面上告无果的情况下,虽然曾外祖母的极力阻挠,在那个女人很少出头露面的年代,外祖母安排好家事,毅然走上了打官司讨说法的艰难曲折之路。
母亲姐弟十人。前三个姨妈是外祖父前妻所生,母亲是外祖母的大女儿,下边还有两个妹妹,四个弟弟,最小的四舅那年才二岁。外祖母把这个破碎的家交给十四岁的母亲和更年幼的五姨,就上了三原县去告状,为外祖父报仇雪恨,为族村争回尊严。十四岁的母亲强压丧父的悲伤,把哭成团儿弟妹唤起,让大的管小的,姐姐管弟弟,挑起了九口之家的重担。
那时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农忙时要顾短工锄地、收割、下水果,近二十口人的饭要按时送到地里。姐妹俩既当家,还要当爹娘,俩人磨面、挑水、做饭、酿醋、摘棉花,晚上在油灯下还要缝衣做鞋袜。姨妈一边背着小弟拔棉花,时不时还要防大弟跟村里二不愣小伙伴到邢村报仇打架,必要时还会给弟妹上家法。
那时正是军阀混战时期,坷捐杂税繁重,县衙腐败,官员贪赃枉法。正像人们说的“天下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外祖母打官司耗尽了家里的积蓄,姐妹只好雇人把粮食人挑驴驮到五里外的鲁桥镇,粜粮食、卖水果,及时为母亲准备好打官司用费。
母亲姐妹们都聪明贤惠,又能吃苦过日子,但外祖母却不嫌贫爱富,在成年后把他们都嫁到了一般人家。特别像我们家,妈进门后,连个做饭的锅都没有,祖父不知从哪里拿了个炒瓢给母亲当锅用,这个炒瓢开始撑起了母亲自己的家。
二、一个炒瓢起家
一九三0年,母亲从富裕的第里张家嫁到鲁桥没落的酒坊张家。这时正值民国时期的中原大战前后,加上关中民国十八年年馑后、又遇蝗虫、霍乱,连年天災,军阀混战,拉丁征粮,捐款交税,民不聊生。祖父暂在三原“同德圆”饭店给熟人邦忙,父亲在西安学生意才算有口饭吃。
母亲嫁过来时家里二爷当家,母亲进门时,二爷才把祖父分出来。分家时祖父只分得自己住的一间小房子,做饭只能在屋外房沿台上垒了个灶台。年馑那年天特别冷,鲁桥镇吃水的伍渠冻实了,人们用斧头破开,把冰块搬到家放在锅里化水。我家没有锅,只有一个代用的小炒瓢,母亲只好把冰块先放在地上破成小块,才能放在瓢里。煮开冰水,放上树皮、草根、蔓青根煮,记忆中那年蔓青根很甜。父亲还说:怪了,啥都冻死了,而蔓青根没死,是它救了这一方人的命呀。显圣庙门口,每天熬两大锅舍饭,人们排着长队来喝,但每天还是有人饿死在街头。后来了解到,当时蒋冯大战,赈灾粮进不了我省,致使军民死亡无数。
母亲嫁过来后,在外做工的祖父、父亲相继也回家了。是个家就有交不完的税、和各种的开支。在娘家持家多年的母亲是有经验的,他们三人商量:鲁桥是个集贸大镇,母亲饭做得好,祖父又在三原有名的饭店“同德圆”帮过工,支锅卖饭成本小,就决定干这个了。但做生意了总不能还在风雨难避的房沿台上炒菜、烙馍,盖灶房就成了必须的。
三个人自己动手,父亲垒墙、挂瓦,祖父搬砖、递瓦,母亲和泥、铲泥。房将要盖好时,一片可恨的瓦片从房上滑下来,砸在祖父头上,又落在母亲脸上。父母忙给老人抱扎,包扎完,母亲才觉得嘴里有异样,低头一唾,全是血牙,门牙当时就没了。在那以后母亲就假牙掛真牙,后来真牙全掛完了,从我记事起母亲全是假牙。
三、生活的喜与忧
一九三三年正月十五,哥哥出生。六十多岁的祖父,三十三岁的父亲无比开心。母亲看到刚出生的小月儿由于营养不良像个小老头,额头满是皱纹,手小的就像个鸡爪子,担心养不活,就又多了一份忧心。穷人的孩子见风就长,哥哥不但存活了下来,我们姊们们也相继出生了。家里负担加重了,父亲又到西安钟楼西一家衣铺当夥计。他挑衣服到南山、榨水、山阳一代推销,卖苦力以多争点钱。
到有了三妹,家里吃饭的就有七口人了,生活的重压压得母亲发愁,实在填不饱大家的肚子,就打算忍痛把我和三妹给人了。亲戚中大舅和五爷没有孩子。大舅是阵亡在抗日前线了,大妗妈一个人过日子。五爷是个厨子,他是祖父的堂弟,老两口一直没有孩子。五爷经常来我们家,每次来都会带些好吃的,人也很和善,我们姊妹们都很喜欢他。所以当母亲说让我和三妹去亲戚家住一段时,我就跟了五爷。我很高兴地跟五爷回到东里老家。老两口给我做了新衣服,变着花样做好吃的,还让我背着新书包到新学校(李靖花园)去念书。可是过了不久,从大人们的谈话中我才知道,这次不是来住一段,而是要把我送给五爷作孩子,我不再是渠岸张家的人了。一瞬间我就接受不了了,思念家的心思一天比一天强烈,想姐妹们一起玩耍的快乐,想祖父给我们教书的时光,想得我不停地流泪,甚至五爷、五奶对我的好在我心里也全变了质,甚至化成反感,我变得讨厌老人。五爷无奈只好把我送回了家。至于三妹,二舅刚带把她到城外,哭闹的她就被祖父又拽回来了。就这样,苦难的一家人又在一起过起了快乐的苦日子。
(东里李靖花园)
四、勤俭持家
我们家烧的柴大部分都是拣来的,吃的菜也多是野菜。初冬时菜农收藏菜,我们去拾菜叶,母亲帮工扭罗卜(拧下叶子),工作整整一天,给一小笼小罗卜作工钱。一个月下来,母亲把拾来的菜和小萝卜埋在外院的土坑里,莱叶腌了咸菜、酸菜,这样就可以吃上一个冬天。家里一年四季不见荤腥,只有过年时才割肉买菜,蒸馍、蒸包子,包子馅儿里除肉和豆腐外,全是拣来的。
母亲心灵手巧,各种的野菜,她会变着花样的做给我们吃。我家院里有一棵大国槐,一年能打一大木函槐豆,镇上的刘医生说吃那东西要毒死人呢!因为没有粮食,母亲就多遍的洗、泡严格处理,我们也都吃了。三年困难时,我正上高中,背的是玉米面搅罗卜饼,而全家老小喝的正是玉米皮搅槐豆稀饭。困难时期,每吃一样不明性的野菜,母亲都要自己先试着吃一顿。
我们穿的是母亲自己纺线换来最便宜的白雁塔布,为了把女儿们打扮的漂漂亮亮,聪明的母亲会用染料把布染成需要的颜色,有时候还会染成花布。母亲先用线在白布上扎成均匀的圪塔,然后用染料一染,再把线拆开就成了白底染色印花布。我考上三原县女中时,母亲给我做了一件绿底白花的北京服,我穿着到县城去上学,得到许多人的赞扬。文革那年我带着女儿穿棉衣回到家,换季时我把女儿棉衣的棉花抽了,改夹衣穿;天热了,没有单衣穿。当时商店都关了门,买不来布。母亲只有白布,就给女儿染了红底白花布,做了一身漂亮的单衣。
母亲能用手工做各样服装,能用线绳编织各式各样编织品,从头上的发网到脚上的鞋袜,她还能剪各式各样的花,能做各样动物帽子、裹兜、背心、香包。特别是她做的结婚装饰品,有种立体的莲花娃娃特别吸引人,所以亲邻结婚时都请她去邦忙。
母亲织的织物、袜子等还卖了换钱。她常年支着纺车纺棉线,解放前还给二战区毛纺厂纺羊毛,给载缝铺做手工活,给合作社抖棉花,都是为了挣点碎钱补贴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