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受歧视的德国人
我的德国发小Frank是德法混血,德语和法语皆为他的母语。上中学那会儿,全班有超过一半同学会排着队抄他的法语作业,我自然也是其中一员,导致我的法语基础极差。现如今,我只还会说“je t’aime(我喜欢你)”、“voulez vous coucher avec moi(你想跟我睡觉吗)”和“je voudrais une chambre pour deux personnes (我想要一间双人房)”,勉强能在巴黎搞一场低端一夜情。
在一次闲聊中,Frank告诉我,他在法国报纸上读到一篇关于“德国威胁论”的文章,内容是德国企业在疫情的大背景下趁机出手,收购了多家陷入财政危机的欧洲企业,在多个领域掌握了霸权地位,让很多专家感到担忧。另外,Frank还告诉我,德国政府在对疫情救助政策上投入的金钱数量之大,令欧洲其他国家瞪目结舌,在感叹这个国家的家底深不可测的同时,也会对德国产生恐惧心理。
我不是第一次听到德国人谈“德国威胁论”。几年前,一位德国政治学教授也在一场公务培训课中讲道,二战后的德国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便再次迅速崛起,实现了经济奇迹,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也引发了欧洲各国的集体恐慌以及对德国的在政治和经济上的孤立。为了改变这个情况,西德政府付出了极大的努力,不仅积极参与欧洲煤刚共同体的建立,还成为了欧洲经济共同体(后为欧洲共同体)以及欧盟的创始国之一,大力倡导欧洲国家之间的团结。2008年金融危机席卷欧洲,德国顾全大局,全力帮助其他经济基础偏弱的欧盟国家。直至今天,在一定意义上,德国仍还在不断为过去犯的错误买单。
买单归买单,邻国的民众不一定都认账。
欧债危机爆发以后,德国为希腊提供了大量的经济支援,但也要求希腊坚持走改革这条艰苦的路线,引发了希腊人民强烈的不满。在默克尔于2012年访问雅典期间,几万希腊民众涌上街头抗议,部分示威者为了恶心德国人,套上各式纳粹制服,还制作出印有侮辱性内容的海报,例如“默克尔,希特勒的女儿”和“滚出我们的国家,婊子”等。
一份社会调查显示,当今三分之一的波兰人想到德国,依然首先会想到战争,毕竟德国的黑历史太多,类似于欧洲版的“日本鬼子”。
以前上高中的时候,一位低年级的德国学弟对我说,出于母亲的工作原因,他曾在巴黎上过两年学,经历如同噩梦一般。同班同学都管他叫“小纳粹”。要知道,管一个普通的德国人叫“纳粹”,性质比挖他祖坟还严重。他悲愤去找老师反映问题,哪知老师丝毫不在意,还笑嘻嘻告诉他,同学们只是在跟你开玩笑而已。历史老师讲到二战史的时候,十分自豪地说,我的父亲曾击毙过十几名德国士兵。全班同学都幸灾乐祸地看向他,有人还冲他做出射击的动作。
当年还有一位德国同学去美国旅游,在当地影院中观看了最新上映的《挽救大兵瑞恩》。在整个观影过程中,每当有德国士兵被击毙,影院中都会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吓得那位同学只敢与父母用英文交流,生怕被身边观众发现自己是德国人。从美国回来以后,那位德国同学的英语水平直线上升。
往日的猪队友意大利对德国向来十分苛刻。早在欧元危机爆发之际,很多意大利人便感觉被德国抛弃了并把节约计划和弱增长的责任统统推到德国身上,说白了就是嫌德国出的血不够。意大利著名老喷子,前任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为此还称默克尔为“culona”,用北京话翻译过来就是“大屁股妞儿”。
疫情爆发初期,意大利、西班牙、法国和其他国家希望由整个欧盟来分摊疫情带来的债务,提出发行新冠债券或欧元债券的建议,遭到德国明确的拒绝。德国也不傻,知道这事要是成了,财大气粗的自己必然成为最大的冤大头。这次拒绝再次点燃了意大利人对德国的怒火。一位意大利著名喜剧人专门录制了一段骂街的视频:“在之前的一百年中,德国人都干了什么?德国人发起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他们又发起了第二次世纪大战,他们杀了六百万犹太人。尽管如此,他们还是那样无可救药的高傲,如今是经济上的高傲。他们依然还觉得自己是更高等的种族。如果国际社会像德国一样傲慢,向德国人索要真正的战争赔款,那现在德国人都会住在贫民窟里。”
写到此处,我忍不住想插句嘴:这位意大利喜剧人的素质与Clubhouse上的无脑喷不相上下。意大利人民在二战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丑角,自己心里没点儿数吗?
话归正题,根据Eumetra研究所于2020年4月的民意调查,70%的意大利人反感德国,45%的意大利人甚至视德国为“敌人”。
尽管如此,意大利还算不上最讨厌德国人的国家,公认最讨厌德国人的国家是瑞士,而瑞士反过来却又是德国人最爱移民的国家。约有三十万德国人生活在这个只有八百多万人口的小国。
瑞士的一位女政治家公开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一两个德国人对我来说无所谓,我烦的是大量的德国人。”这句话道出了无数瑞士人的心声。很多德国人在瑞士根本找不到工作。一位德国移民对媒体说,他曾收到过某瑞士企业的拒绝邮件,拒绝的理由竟是,该企业不雇用德国人。42%生活在瑞士的德国人认为,瑞士人对德国人有偏见。超过一半德国移民认为,德国国籍在瑞士是一种“缺陷”。
“Deutschenfeindlichkeit(针对德国人的敌意)”在德国本土也是一个社会问题。不少生活在德国的土耳其人或阿拉伯人非常憎恨德国人。我曾不止一次听到身边的土耳其人管德国人叫“德国土豆”,管德国女人叫“德国婊子”。我以前根本无法理解不了这类人的思路,他们凭什么一边享受着这个国家的福利,还一边咒骂这个国家的人?直到我读到一篇有关社会心理学的德语文章,才恍然大悟:遭受过歧视的人更倾向于去歧视他人。
出生在德国的、带有穆斯林背景的土耳其人或阿拉伯人,在德国遭受歧视的概率非常高,因此心中会产生“身份认同障碍”,让他们认为自己既不是德国人,也不是土耳其人或阿拉伯人。接踵而来的“同化压力”令父辈的原则、价值观和文化重心逐步流逝,同时却无法保证主流社会对他们的认同。这一系列的心理问题会制造出负面的身份认同和自卑感,引发偏差行为和对其他人群的歧视。
正好前几天有一位读者问过我,为什么部分同为移民的土耳其人会在德国或同为弱势群体的黑人会在美国歧视亚裔?上述这段正好回答了这个问题。
先前我在网上读过一个讽刺德国游客的笑话。
一个德国游客在蒂罗尔州(奥地利西部的一个州)散步,遇到一位正在为自家草坪浇水的当地农民。
“今天的天气太好了。”德国游客对老人说。
“是呀是呀!”老人敷衍道。
“你们这里的山真美。”德国游客又说。
“是呀是呀!”老人又敷衍道。
“空气也好!”德国继续努力找话题。
“是呀是呀!”老人继续敷衍。
德国游客被敷衍得有些恼火,出言不逊道:“但是这里有很多傻瓜。”
老人笑了笑说:“是呀是呀!不过他们度完假就会回家了。”
我相信这个笑话就是奥地利人写的。疫情前我去维也纳出差,发现通过一种方法,可以迅速与奥地利人拉近距离,那就是拿德国人开玩笑。
读到此处,不少读者肯定已经开始为德国人鸣不平了,也会有一部分读者说,德国人不值得同情,他们同样歧视外国人。
如果爱是神对全人类的祝福,那歧视就是神对全人类的诅咒。
德国人受歧视的问题其实跟我个人的关系不大,用德语说就是,das geht mir am Arsch vorbei(这些事蹭着我的屁股就过去了),不过我向来认为,想去深刻地理解一种现象,不能从自身角度出发,那样比较容易陷入主观陷阱,让自己变得敏感、愤怒和无助。通过德国人的视角,我们或许可以更加客观地去看待歧视这个现象。
近二十年以来,中国人从起初的小透明逐渐走上歧视的风口浪尖。面对歧视,我们应该怎么做?对此,我没有答案,但是我们可以看看一部分德国人是怎么做的。
德国某媒体用一句话总结出其他国家对德国人的歧视:“德国人是一个尽职的、没有礼貌的、没有幽默感的、教条的、由酒鬼和热爱德国民谣(Schlagermusik)的奇葩们所构成的民族。”
一众德国网友就此歧视问题,在一款德国社交APP上展开了一个反讽主题,“我是如此德国”。
“我是如此德国,每当我在超市排队付款时,前面的人如果没有把分隔牌放到传送带上,我的手心都会出汗。”
“我是如此德国,每当查票员出现时,我都会变得紧张,尽管我有车票。
”
“我是如此德国,每当飞机降落时,我都会鼓掌。”
“我是如此德国,半夜里,我推着自行车在红灯前等了十五分钟。”
“我是如此德国,回到家后,我发现售货员多找给我十欧元,于是专程赶回超市还钱。”
幽默永远是最好的自卫武器。当然,万一要是遇到暴力性歧视事件,我们可千万别走幽默路线,立刻报警才是正道。
虽然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外,德国人都会遭受或多或少的歧视,但是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不会有自卑心理,原因还是他们的祖国足够强大。
我也希望我的祖国越来越强盛。
是的!我爱国爱得就是如此务实,如此自私。谁又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