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小公园
玉怀
夏日的夜，天黑得很慢，吃过晚饭，天还亮着，隔壁邻居喜欢逛街，轧轧闹猛。邻居出门时街上乘凉的乡邻会问：“今朝倷要到落搭去兜兜呵？”回答道：“今朝到小公园去兜一圈。”
邻居说的小公园，即巷口西头的开明大戏院、大光明电影院和人民商场中间的那块弹丸之地。别看小公园小，但周围布满戏院、影院、书场、文化馆、青年会及商场等，记得在小公园与太监弄转角处还有家气派豪华的旅馆，毫不夸张地说，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小公园是苏州的文化娱乐和商业中心。小公园在我父亲嘴里又称北局，据史料记载，明朝年间这里曾建立过织造局，苏州当时有南北两处织造局，南局在今苏州十中的地方，北局即如今的小公园。
幼时一直纳闷，所谓公园得有绿树花草、池塘荷香，可眼前的小公园全无花花草草，唯一有点公园气质的是这块如篮球场大小的地块中央有座飞檐翘角的亭子。亭子高出地面约一米多，南北两边各有四五级台阶可上下，亭子的围栏铺着长方形的青砖，坐上去有凉爽的感觉，人在亭中，既可纳凉亦可观看周边景致。这块风水宝地呈椭圆形，在南端还有座林则徐纪念碑，用花岗石建造，上面有民国爱国人士李根源先生的题字。椭圆形地块比周边路面高出半尺左右，边缘处有一圈窄窄的下水沟，而围绕着地块四周的道路如同是体育场外围的一圈跑道。
小公园周围共有六个道口与外面相通，南边有条不长的断头路，叫北局一弄，尽头是东西向的富仁坊。东边有三条通往宫巷的横巷子，分别是第一天门、珍珠弄、太监弄。太监弄的得名与当年的织造局有关，明朝历代皇帝都会派大小太监来苏州监管织造局，太监们长期居住在此，故而得名，小公园就是太监们休闲玩乐的后花园。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后太监弄已有酒家菜馆来此落户，渐成规模，后有松鹤楼、得月楼、上海老正兴、王四酒家、功德林等先后聚集于此，所以苏州人有“吃煞太监弄”一说。西面的人民商场南北两头也各有一个道口，通到人民商场后边的邵磨针巷。
开明大戏院坐落于小公园的东南角，半弧形的门厅面朝西北。对面的苏州书场与它隔街相望，书场扇形的大门向着东北方向。当年的开明大戏院是苏州最大的剧场，楼上还有一间间包厢，来开明演出的都是名气响当当的大剧团，其中以京剧团为多。我平素热爱音乐，参加工作后，曾在这里欣赏过中央乐团和中央芭蕾舞剧团的演出。那时候苏州还没有会议中心，市里的大型会议常借开明大戏院作会场，大型庆祝活动也常安排在这里。十周年国庆时，市里举办两场音乐会，一场在开明大戏院，一场在工人文化宫，作为一中合唱团的成员，我也有幸参加演出。
开明大戏院和大光明电影院中间隔着第一天门，两家的边门都开在巷子里，边门用作散场时观众的出口通道。开明大戏院边门后还有两扇高大的铁门，只要大铁门敞开时，门口多半会停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剧团人员不是把大木箱往车上扛，便是从车上把大木箱卸下来。这些大木箱比樟木箱更高大笨重，里边装着道具和戏衣。看着汗水淋漓的他们，不由心生感慨：当演员也不容易，台上风光，台下的辛苦又有几人知晓？常年奔波，四海为家。
大光明电影院和苏州电影院并列于小公园东面，两家的卖票大厅相连通，中间没有阻隔。大光明的名气更响一点，地理位置和装修风格更胜一筹。大光明的楼梯设在南墙边，墙体上方有两扇大窗，阳光恰好把光线投射到黄铜管的楼梯扶手上，泛着熔金般的色彩，米黄色的台阶与之相配，平添一份高雅气韵。
两家电影院大门两侧都有玻璃橱窗，张贴着正在上映及即将上映影片的剧照和文字说明，我常站在橱窗前观看，以此来煞煞电影念头。偶尔有好电影，也会和几个同学相约去看下午的学生专场，票价五折。有时去晚了，大光明的票已售完，就立马奔向苏州电影院的售票处，赶得巧就能如愿。当年两家电影院经常同时放映一部影片，放映时间间隔半小时左右。
夜晚的小公园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各色人群，各种爱好，都能在这里得到满足。喜好戏曲的人会挤在开明大戏院或北面的新艺影剧院门前，新艺影剧院演出的剧团以苏浙沪地方戏为主，昆曲、苏剧、沪剧、越剧、扬剧以及滑稽戏轮番上演。爱听评弹的老苏州则在苏州书场，一部书有时要说上好多天，一旦听上了瘾就欲罢不能，嘴里嘀咕着说书先生卖关子吊胃口，人却天天吃迷药般往书场跑。
两家电影院门口站着的多数是年轻人或情侣。有时候碰上热门电影买不到票，电影院门前更是水泄不通，等退票的人像守株待兔般耐心，若是发现有人匆匆赶来，口袋里掏出几张票，眼尖的人立即一阵风似地飞奔过去，把退票的人团团围住，谁人高马大就可能成为赢家。
苏州电影院的边门设在珍珠弄，巷口对面是家水果店，隔壁便是颇有名气的小朋友食品商店，它的特色是咖啡牛奶和西式点心，那时候苏州还没有专业咖啡店。小朋友食品店是二开间门面的两层小楼，楼面低矮，有点像上海人家的阁楼。楼上沿街有一排玻璃窗，坐在楼上边喝咖啡边可观赏小公园夜景。店门口还有三五成群的男女青年聚在那里，他们和店里喝咖啡的人大多是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归国华侨，穿着花衬衫喇叭裤，留着长发，他们的奇装异服及开放的举止，构成了小公园一道略带异国情调的风景线。路过的苏州人瞅着他们时眼光怪怪的，惊异，好奇。
那时小公园北面也有两幢建筑，靠东头是新艺影剧院，靠西头是苏州青年会。新艺影剧院的门厅很开阔，两边各有一个卖票窗口和一扇进出剧场的大门。四壁墙面贴着五彩斑斓的马赛克瓷砖，两扇大门中间的墙壁上方还有一只狮子头型的喷水口，下方有个半圆形的池子，遗憾的是我从未见过狮子口中喷水，当然水池也是干的。新艺影剧院没有楼座，但门口卖票大厅上方却有楼房，那是属于隔壁青年会的排演大厅。大厅里有钢琴，楼梯设在青年会里边。那时苏州青年会异常红火，里面有合唱团、话剧团等各种业余文艺社团，文艺爱好者在星期天或夜晚会来此进行排练，经常参加市里的文艺演出。此外青年会还定期举办各类讲座，印象中那里好像还有个小型图书馆。
从青年会往西走过几家小店铺就是大华电影院，它的大门正对着人民商场的北大门。大华电影院较小，设施也显陈旧，但它经营有特色，专门放映经典老电影，且票价便宜。我记得在这里曾看过《乌鸦与麻雀》《一江春水向东流》等。
如今的小公园经过几轮改造，面貌大变。北边的新艺影剧院、青年会、大华电影院已消失。新艺影剧院卖票门厅处变成了休闲场地；在青年会原址开辟了一条通往观前街的小街，街两旁是卖丝绸围巾衣裙的店铺，五彩缤纷；大华电影院如今成了人民商场的家电部，左右两边的门面房都是各类专卖店。今日人民商场东南角的大门处，过去曾是群众文化馆，里边有个院子，院子后有一排红砖平房，据说新中国成立前这里曾是救火会。在文化馆后往西到邵磨针巷原有一排两层小楼，楼上是住户，楼下是一家家一开间的小铺子，有烟杂店、理发店、点心店、修鞋铺等。
小公园还是那个小公园，如今可能已称不上苏州的文化娱乐中心了，但这并不妨碍它仍然是新老苏州人休闲的好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