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哥哥去井陉驮煤炭(上)

跟着哥哥去井陉驮煤炭(上)

(一)

在我们老家平山,有这样一句俗话:“平山不平,井陉无井。”想了想,平山不平,不假,境内有山,有坡,有丘陵;可若说邻县井陉无井,似乎有点儿夸张,形容打井困难,吃水不易尚可,但不会没有水井吧!多年来,也没有人会对此话去探明个究竟。不过,尽管话说“井陉无井”,而事实上,那里却有煤有碳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在距我家乡南边17公里多的井陉矿区一矿,就出产煤炭。

井陉矿区有煤碳之说,最早可以追溯到我国夏商周时期,至清代,小煤窑已星罗棋布。解放后,这个以盛产优质焦煤著称的井陉煤矿,曾谱写了长足发展的辉煌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那一带村庄的老百姓,每年7、8月间,总会有一些人前往那里,为当年冬天的房屋取暖,提早去做准备。

从旧社会走来,中国人贫穷,农村老百姓是首当其冲的。何止是缺医少药,更要紧的是缺衣少食,还加上个取暖困难。祖祖辈辈接受的是,大自然恩赐的树枝、树叶和农作物的秸秆等。春夏秋三季还凑合,寒冷的冬天怎么办?家家是土坯炕、地炉子,总得想法弄点烧炕取暖的煤炭吧!如果没有客人,就在这地炉子上做全家人的三顿饭呢!

(二)

我是初中二年级暑假的一天下午,回到情缘未断的老家的。此时,距离哥哥响应党的号召,带领一家大小自县城工作岗位离职回家务农,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我放下东西,坐在屋前台阶上,端起嫂嫂刚刚倒上的一碗水,轻轻地喝了一口,看见她正在和白面。

“明天一早,你哥跟村里几个人去井陉矿上驮碳。”嫂子边烙饼,边对我说,“我给他烙几个饼,你先喝点儿水,歇歇。”

“嫂子,我也想去!”我对嫂子说。

“你去也顶不了什么用,我一个人就行了!”正在准备口袋的哥哥走到大门口又返回来,大概怕我不高兴,就又接着说,“你在家里歇歇,还有好多事儿呢!”

“嫂子,你跟哥哥好好说说,就让我跟他去吧——”我站起来,寻着那散发出来的诱人的烙饼香味,走到灶火前,轻声跟嫂子说。

嫂子没有急着找哥哥说情,而是加快了烙饼的速度,做上了我最爱吃的杂面菜饭。

吃饭时,嫂子专门给我盛了一碗很稠的杂面条,又递给我一块玉米面窝窝,悄悄对我说:

“你一直上学,井陉那么远,受不了那苦。”

“就让我去试试吧!”我真希望嫂子能帮帮忙,就赶紧说,“也许我还能帮哥哥一点儿忙呢!……”

饭后,我和侄子、侄女们到外面玩闹了一会儿。

回来准备睡觉时,哥哥过来对我说了一句话:“早点睡!明天一早,你跟着我去驮碳吧。”

“沾!”我答应着,心里明白,哥哥准是听了嫂子的劝说才同意我去的。

(三)

“快起来吃饭!”

感觉天还不亮,就听见哥哥喊了我一声。

我一咕噜爬起来,匆匆地洗了把脸,匆匆地吃罢早饭,对哥哥嫂嫂说:“我带什么东西?”

“把这个带上!”嫂子把三个烙饼先小心翼翼地用蒸馒头用的垫蓖子布包好,再从外面包了一层厚厚的白羊肚手巾,才递给我说,“一定带好。路上小心!”

“嫂,您放心吧!”我点头答应。

哥哥早已把一切准备停当。

他把一顶草帽递给我,说了声:“戴上!走吧!”就牵着牲口在前,我紧随其后,来到村南口集合地。

几乎是在同时,其他人也到了。

“走!”本家蓝哥喊了声,一队人马就出发了。

(四)

夏天的早晨是凉爽的,空气是清新的,周围是安静的,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唱着歌儿飞向远方。

我们沿着几代人走出来的山间小路,弯弯曲曲,一路向南。牲口很听话,但也偶尔仰天叫一声,以证明它们的存在。勤快的人开始下地干活了,路过的村庄已经有一些人在走动,看见了人家房顶上烟囱的袅袅炊烟。

哥哥他们几个抽着烟,说着永远说不完的话。

我则琢磨着自己的事,想到今天能去井陉,好像要去办一件大事,心里特别高兴;又想到还能吃到嫂子烙得白面饼,心里更是有说不出来的美,禁不住还小声哼上几句歌儿。

太阳露了脸,将天底下的万类万物披上金黄色的外衣。远处蜿蜒起伏的群山在晨光下与蓝天白云交相衬托,分外妖娆;近处,层层梯田,道道坡梁,一片绿茵茵,真叫人心旷神怡。

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出近10公里。

我们穿行在狭窄的山路,过了不开村,行走到井陉境内的“8里沟”;又拐了几道弯,经小作、贾庄,不久,就望见了高压线、楼房、烟,一座城市展现在了面前。

(五)

“到了!”哥哥他们几个异口同声地说。

我一下兴奋起来:“这么快就到了?”实际上,心情好,走得急,自然就觉得时间短了。

大人们找好地方,拴住牲口,整理口袋,一边从隐蔽处掏出钱,一边沾着唾沫点着,几个人凑到一块儿,低声在商量着什么事儿。

“你在这儿,看好牲口,等着!”哥哥说完,他们就都走了。

我答应着,随手找了块砖坐下,一只手托着腮帮子,一只手晃动着赶牲口的木棍。抬头望见那高大的选煤塔,小山一样的煤堆,耳边听到运煤溜子和火车的轰隆隆的声音,眼前的地上、草上、房上、树上……都是煤一样的黑颜色。

“快去装碳吧!”一个同辈不同姓的哥哥来叫我。

我跟随他来到零售处,今天来拉煤的人还真不少,来来往往,熙熙攘攘,一片繁忙景象。我的任务是双手张好麻袋口,他们往里装,一共10袋,装满,捆死,放到牲口背上,用绳子栓牢绑结实。待一切完成利索,我早是汗流浃背了。

“吃饭吧!”哥哥说出的这仨字,犹如一道“特赦令”。我立即打开了嫂子亲手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烙饼,递给哥哥。

“你快吃吧,饿坏了!”哥哥说。

我拽起一张烙饼,也不用手撕开,卷成一卷,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慢点吃,别噎着!”其他人边吃自带的干粮,边笑着说。

我接过哥哥递过来的一小茶碗水,一连喝了两口,就又去吃了。这也难怪,第一次走这么远,第一次干这种活儿,第一次感到“饿得心慌”。是的,那年月,“吃饭的事,比天大”,况且,我正是能吃的时候,“后生小子,吃死老子”嘛!

我这个人,从小就好奇,身处这高低不平的黑色煤炭包围着的“大世界”,不由地问了一句:“这煤炭是从哪儿出来的?”

“从地下。”那位同辈不同姓的哥哥说,他的兄弟就在矿区另一处下矿,大概是跟他说过吧。

“在地下哪儿?”我一根筋地追问道。

“这一片地下都是!”这位哥哥笑着用左手向周围画了个圈儿,又用右脚吃劲地跺了跺黑色的土地,随即,一团黑色的尘土随风飘去。

他又接着说:“在几十丈深的地下,好多人猫着腰,点着灯,一铁锹一铁锹地挖出来,送上来。”

我入神地听着,想着,竟然停住了吃烙饼,可还是无法想象出那挖煤出煤的情景。

直到7年多后的1969年10月,我亲身经历了到井陉矿区二矿下矿井“接受工人阶级再教育”,才真正懂得了“在几十丈深的地下,好多人猫着腰,点着灯,一铁锹一铁锹地挖出来,送上来”究竟是个什么样子。也亲口尝到了从“默默无闻,任劳任怨”到“燃烧、牺牲自己,温暖、点亮别人”的“黑色金子”——煤炭,是如何用千千万万个矿工师傅们的血和汗换来的艰苦滋味。(未完待续)

作者:崔承志

◆崔承志:过一种简单而平静的自然生活——节后之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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