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说水浒人物之十 大斧挥兮砍他娘—李逵(上)
李逵是沂水县人,属于典型的流民阶层,什么是流民呢?就是没有固定收入,没有固定工作,没有固定住处,甚至连家庭也没有的人。《水浒》中描写李逵说他年轻时在家乡因口角打死了人逃出来流落到江州,十数年也未曾回家探望过老母,有人据此认为李逵不孝,其实是个误解,司马迁在《史记 屈原列传》中曾言:“夫天者,人之始也;父母者,人之本也。人穷则反本,故劳苦倦极,未尝不呼天也;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 。试想常人都如此,李逵又怎会在颠沛流离的时候十数年不思念自己的家乡自己的母亲呢?
李逵不是不想,而是想了也没用,自己命案在身如果返回去岂不是给自己的母亲哥哥添麻烦,后来上梁山后自己回去接老娘,自己的哥哥李达还轰他走直至出去喊人来捉他;还有就是你回去干什么?虽然现在遇到特赦命案没了,但自己穷的一无所有,回去“啃老”吗?有人说,不对呀,李逵在牢里听差,怎么着也是个“公务员”啊,天天喝酒赌钱,怎么会一无所有呢?看《水浒》中描写:“他是个没头神,又无家室,只在牢里安身。没地里的巡检,东边歇两日,西边歪几时,正不知他那里是住处”,你看李逵连住处都没有,每晚都在牢里找个地方睡,他的上级“监狱长”戴宗也“只在城隍庙间壁观音庵里歇”,待遇实在不咋地,否则戴宗怎会不顾身份为了五两犯人的“常例钱”来向宋江公开讨要。
清朝末年,一位美国外交官明恩溥写了一本《中国人的德性》,描述他眼中的中国社会,其中就有对衙门的描写,他认为中国衙门的环境状况连美国普通家庭的厕所也不如,但中国人还是拼了命的向里面挤。他认为原因就在于中国社会提供的机会实在太少,进衙门当官是中国人最好的人生奋斗目标。
在旧社会作品描写中,每天沉重工作时刻面临生命危险的矿工也喜欢赌钱,那是他们唯一的娱乐方式,其它的高消费那是想都不敢想的,而黑心的矿主则趁此机会又把矿工们的血汗钱又巧取豪夺了去,不参加聚赌是要挨揍的。
你能说好赌的李逵有钱吗?它实际和那些悲惨的矿工没什么本质区别。为什么到了梁山就没了赌瘾了,都是环境所致。
以上可以作为中国古代基层官僚组织实际现状的一个参考,与此对应的则是江州知府蔡京儿子的奢侈生活和对百姓民生的极度漠视。蔡九知府随随便便就几十两银子赏出去,百姓可以为了几两银子卖儿卖女或以身犯险,顶级的官僚则挥霍无度而毫不在意。
可以想象,在这种环境下磨砺出来的李逵对社会完全没有了任何指望,也没有丝毫对统治者的同情和理解,更没有幻想,只有愤怒和仇恨。
李逵身上带有典型的流民性格,斗争意志坚决、战斗力超强、破坏力巨大。
古往今来,流民组织的队伍都是一只可以撼动政权的力量,所以中国历来的开国者都是想方设法把农民拴在土地上的,而且坚决杜绝不劳而获的食利阶层,很简单,他们就是依靠这种力量建立了政权,他们也最了解这种力量的本质和能量。
不过李逵却不是一个简单的复仇机器,虽说是个大老粗,但他有自己的价值观和道德评判标准,并不是说“有奶就是娘”的。他在牢里是不打弱势的犯人的,“专一路见不平,好打强汉”,性格鲁莽但却为人耿直,极重情义。他的价值观就是:旧的都是坏的都是不合理的都是应该被消灭掉,只要是为旧秩序服务的都不是好人,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人间的皇帝,都吃我一鸟斧!所以只要与现社会秩序对抗,李逵就觉得快活,杀官兵是一种快活,杀沧州知府的小衙内是一种快活,杀偷情的男女也是一种快活。这种快活本质上是一种抑郁和压抑的大宣泄,这种近乎变态的极端情绪来源于李逵自身对北宋社会的极端绝望和刻骨仇恨。
李逵的一生因遇到了宋江而发生根本性转折,并不是宋江的十两银子收服了李逵,而是李逵在他身上看到了人生的希望,说宋江是李逵的精神导师和人生寄托也不为过,之后李逵为了宋江当真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为了给宋江弄条鱼吃,不惜和整个渔民组织作对,这种不冷静背后让人看到了李逵忠诚可爱的一面,在宋江写了反诗被捕下狱挨了毒打定了死刑之后,平时和宋江吃吃喝喝好得不得了的人都开始有意回避,唯恐惹麻烦上身,李逵却不,他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吟了反诗,打甚么鸟紧!万千谋反的,倒做了大官。你自放心东京去,牢里谁敢奈何他!好便好,不好,我使老大斧头砍他娘!”,至此李逵已经把自己的一生都托付给了宋江,为了害怕自己喝酒耽误了给宋江做饭,连酒都戒了,这就不单是一个简单的情谊问题,而是一种对事业的牺牲精神了。当戴宗营救宋江失败也被打入死牢一同问斩时,李逵的精神世界崩溃了,如果宋江死了,李逵也许感觉自己已经没有活着的价值了,这时的李逵彻底变成了复仇机器,决定单身劫法场,他并不知道梁山群雄已经悄悄地潜伏进来,戴宗和宋江也不知道,都以为自己已经死路难逃。此时的李逵是抱定了必死的决心的,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大无畏牺牲精神让李逵这一刻化身为黑色杀神,对敌方具有极大的心理杀伤力,书中写道,手执两把板斧的李逵大喝一声从楼上跃下来,好似凭空响起一个霹雳,平日耀武扬威的蔡九知府吓得落荒而逃,众官兵更是无人敢卖命向前阻拦李逵,李逵顺利地砍翻两个刽子手,救出宋江戴宗,这一刻李逵完全就是“天煞星”下凡了,见人就杀,见人就砍,人哪里多就越想哪里走,连晁盖都忍不住大叫“不干百姓事,休只管伤人!”,李逵一则杀红了眼收不住手,二则他认为来看热闹的百姓也是帮凶也该死,一句话,此时除了帮他杀人的人外其他的都该死,李逵已经完全成为了一架杀人机器。
当宋江要被处斩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各路英雄是纷纷自发的组织起来劫法场的,我们不禁要问:宋江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号召力?原因很简单,这些人都是最底层的人,在江湖上流浪卖艺也好,在黑道上称王称霸也好,都是混日子的人,对生活对社会对人生都没了指望,宋江已经成了他们的偶像,支持他们活下来的精神支柱了,人都是需要一点精神的,而这个精神来自于信奉的偶像,这个偶像可以是宗教领袖、也可以是圣王先贤,大宋的信仰五花八门,对于江湖好汉来说,关二哥是逝去的神,宋二哥则是活着的神,“信二哥,得永生”!现在宋江要被处斩,大家自然要誓死捍卫,从书中描写来看,基本也不用动员和作组织工作,捍卫宋江一切听从宋江指挥已经成了一个下意识的本能,个人生死顾虑早已置之度外。这种对宋江或说对梁山精神上的高度认同和服从使这支临时组建的杂牌部队具有了想象不到的巨大战斗力。
白龙庙聚会后,五七千人的官兵黑压压杀到,李逵毫无惧色,第一个冲进敌阵,一百多人的梁山群雄杀的数千人的官兵望风而逃,大宋的官兵战斗力由此可见一斑,梁山好汉的战斗力由此也可见一斑。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梁山好汉又重新杀回去了,为的是活捉黄文炳为宋江出气,兄弟义气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可说的。这里面有一个细节,就是晁盖想安全撤退不想拿兄弟们的命去冒险,但宋江坚持要杀黄文炳,晁盖阻止不住只好杀回去,这透漏出了一个信号,就是宋江精神领袖的号召力到了有点匪夷所思的地步,再就是宋江有仇必报压根不考虑其他人生死的自私个性。大家尤其是晁盖率领群雄在地形什么都不熟悉的情况下,凭一股勇气冒死救出了宋江,宋江理应领情和听从晁盖安排,但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就让兄弟们去孤身犯险,是不道义的。黄文炳一家四五十口可就倒了大霉了,被杀的干干净净,黄文炳自己也被李逵活剥了,此时的梁山群雄是哈哈大笑,没人认为哪里做的不对,包括吃黄文炳的肉也没人觉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