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陈独秀
左 陈独秀 右 杨鹏升
陈独秀一生坐过五次牢。坐的当然都是民国政府的牢,所犯罪行都是因政治原因。政治犯是任何文明社会的耻辱,对民众思想言论的打压,都是专制暴政的体现。
1932年10月,陈独秀在上海被国民党当局逮捕,最后被以“危害民国罪”判处徒刑13年。
这次是陈独秀牢狱生涯的最后一次,也没有坐满13年。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8月,日军轰炸机空袭南京。这次轰炸,把陈独秀的牢房炸了。
当时不管学界政界,还是有许多人敢替陈独秀说话的,没有考虑立场问题,更不知道和这个政治犯划清界限。
胡适、张伯苓等担心陈独秀的安全,万一被日本人炸死了,所以到处奔走托人,要求提前释放陈独秀。
胡适、张伯苓他们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这个国民党的最大敌人和政治犯被减了刑,不久即被释放。
这年,陈独秀59岁,进入了他的人生晚年。
出狱后的陈独秀,也需要生存。
当时的社会环境还是比较宽松。像陈独秀这样的政治犯出狱也就出狱了,没有行动的限制,也没有职业的限制。
陈独秀当时有多种选择:
第一种,当然是去延安。此时国共合作,陈独秀回归中共自然是最合适的选择。双方也有过一些接触,但思想上的分歧已经无法消除,最后没有结果,陈独秀也就没有做这个选择。
第二种,蒋介石想对他招安,特地派朱家骅同他联络,邀请他加入国民政府,充当劳动部部长。这种情况确实也只有民国政府特有,一个犯有“危害民国罪”的政治犯,一出狱居然可以去当部长。但陈独秀信奉共产主义,不愿和国民党合作,一口回绝了。
第三种,陈独秀的好友王星拱此时在武汉大学当校长,当时应该不需要政审,既然部长都能做,当老师应该没有问题,所以邀请他去武汉大学任教,还是被陈独秀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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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种,去美国。陈独秀是胡适的伯乐,胡适能在国内迅速崛起和陈独秀的赏识并在《新青年》杂志上大力推荐有关。胡适觉得自己有义务和责任帮助陈独秀,所以除了大力营救以外,胡适设法让美国一家出版公司邀请陈独秀去美国写自传。陈独秀对此安排予以拒绝。胡适任驻美大使时知道陈独秀生活困难,又邀请他去美国教书疗养,也被陈独秀拒绝。
1938年,武汉沦陷,应老乡邓仲纯邀赴四川江津鹤山坪隐居。
陈独秀选择隐居,体现了他对自己信仰的坚守。对于同志,他觉得思想不合,不愿附和;对于朋友,他觉得受人以惠不能接受;对于政敌,他不愿屈从,不改初心。
陈独秀这样的性格,不管我们认同,还是不认同他的信仰,都值得我们尊重和敬仰。
我觉得真正的信仰是没有功利的,真正的信仰都是为了成就自己的理想,而实现理想的目的首先不是为了自己。
否则,把信仰说得最好听,也不过是投机和生意,让人无法尊重。
只是,现实生活中的人,活着是现实的。理想和信仰无法填饱肚子,回到江津的陈独秀生活遇到了困难。
我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但有时也不得不相信报应不爽。
一个坏事做绝的人,尽管可以予取予夺,最终还是会有报应,有的是现世报,有的是隔世报。像明朝的朱家,朱元璋机关算尽,想保他的子孙后代生活无忧,最后他的子孙都没有好结果,最惨的都被煮了吃了。
但一个人只要秉性善良为人正直,还是能得到上天的眷顾,所谓瞎眼小鸡天照应。
陈独秀正是在生活最困难的晚年,出现了照顾他生活的人。
杨鹏升也是四川人,早年留学日本,回国后经蔡元培介绍他们很早就认识了。
杨鹏升真正和陈独秀深交的时候,即陈独秀隐居江津的时候,当时他刚好任成都川康绥靖公署少将参谋。
这年,杨鹏升38岁,陈独秀60岁。
一个国民党少将和一个中共创始人成了好朋友,在那个时代居然不受有关组织的阻挠,居然能成为忘年交,成为至交,这在现在看来简直就是奇迹。
我无法判断,杨鹏升和陈独秀之间是不是信仰上也一致,但当时的社会能够包容这种关系的存在,就非常美好。
本来人和人的相处就不能只局限于立场,把不同立场的人当成你死我活的敌人,这样的社会肯定让人感觉很紧张。
陈独秀是个性格高傲,律己很严的人。这从他教育自己的两个儿子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同样,陈独秀如果能接受朋友的照顾,他的晚年完全能过得很舒服。
所以,要从经济上照顾陈独秀,还是件技术活。
杨鹏升和陈独秀的交往就是从学问、书画、印章、拓片、诗词、文章着手。陈独秀是这方面的大家,杨鹏升在这方面的学养也不浅,特别是书画,杨鹏升可谓已经登堂入室。
这样的朋友,对于一个隐居在江津小城寂寞无奈的陈独秀自然是难得的知音。
杨鹏升知道陈独秀的性格,倔强要面子。所以他资助陈独秀的方法,经常是向他求字、索文。
这样满足了陈独秀“无功不受禄”的心理,杨鹏升也达到了资助陈独秀的目的。
据学者陈明远考证,从1939年5月到1942年4月,即陈独秀死的前一个月。杨鹏升资助现金法币2200元,其他实物不计。
杨鹏升未在成都工作时,陈独秀生病住院,他还委托章士钊给陈独秀转钱。
陈独秀是性情中人,虽然外表峻刻,但内心柔软。他不是不知道杨鹏升对他的照顾。
1942年4月,陈独秀在给杨鹏升的信里写道:“内心极度不安,却之不恭而受之有愧”。说明,陈独秀是知道杨鹏升对他的照顾的。
一个月后,5月27日,陈独秀在江津病逝,终年63岁。
这也是陈独秀给杨鹏升的最后一封信。
和陈独秀有关的事件值得一记的是,这年,他创办的中共在延安的整风运动刚进入一年,处于关键时刻。
杨鹏升1949年起义,1954年以反革命罪逮捕。1960年被判刑20年,1968年死亡,终年68岁。
1983年,杨鹏升的判决被撤销,承认其起义身份。
报应不爽,没有体现在杨鹏升身上,这也是我对这说法抱有怀疑的原因。
或许,杨鹏升的后人都生活幸福。
那是我希望的,也是我愿意相信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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