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选萃】郝秀琴 | 母亲心中永远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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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寄语

且读书,你就是活了两世;

且写作,你就是活了三世。

 

作者简介

郝秀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毕业于内蒙古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文学研究班。出版文学类作品十七部,作品获奖情况:《等你,在最初的地方》荣获首届林非散文奖最佳散文集奖;乌兰察布市文学创作一等奖。《漂泊羊城》、《浮云若梦》、《直销难民》分别获内蒙古乌兰察布市第五届、六届、七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隆盛庄记忆》获2017年乌兰察布市文学创作基金资助奖;《直销难民》获2018年乌兰察布市文学创作基金资助奖。                

文学天地

母亲心中永远的爱

          郝秀琴    

阴历正月二十五是母亲的生日。在这添财进宝的天仓节,突然得了一个宝贝女儿,姥姥别提有多高兴了。外祖父说这是上天赐给的金枝玉叶。于是,给母亲起了个漂亮的名字叫天枝。她天生丽质,并且天资聪颖,记忆非凡。但天命对她并不垂青,刚刚满了三岁,外祖父就撒手扔下三个孩子离开了人世。姥姥哭得死去活来,但她秉性刚强,决定守着儿女过日子。外祖父虽然没有留下多少财产,但却把他的聪明和智慧都留给了三个孩子,把一身绝活儿也传给了我的二个舅舅。他俩心灵手巧,给阴间人做的各种纸活儿,四合院、纸马、纸车、金童玉女、摇钱树,栩栩如生,活灵活现。为了撑起这个家,三十六岁的姥姥忍疼把幼小的女儿留在家里,常年在外面给一些有钱人家拆洗缝补衣服。
母亲十六岁那年,两个舅舅没和我姥姥商量,就自作主张把她许配给一个山里的庄稼人,聘礼是五斗麦子一头耕牛,一丈二尺绫罗红缎。在媒人的作合下,交换了订婚帖子。聘礼送来那天,姥姥正好回了家,她一听男方是东山八台沟的,顿时火冒三丈,把二个舅舅骂了个狗血喷头,“我女儿够可怜的了,三岁死了爹,你们再把她嫁到那多见石头少见人的山沟沟,能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姥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唠着。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她就喊起二舅,让他把麦子和牛送回山里,二舅说已换了帖,退婚不合适,姥姥大怒,狠狠打了他一个耳光,“那帖子是皇帝的手谕?”说罢,她亲自牵着牛和二舅一块进山。三寸金莲脚的姥姥为了给女儿退掉这门亲,来回走了二十多里崎岖山路,脚底板的踩满了血泡,母亲抱着姥姥那双血糊糊的小脚,泣不成声。
第二年春天,姥姥亲自为女儿挑选了如意的女婿,这就是我的父亲。我爷爷家上祖三辈都是靠画匠为生的手艺人,后来,到了我父亲这辈的时候,门庭开始败落,两个伯父都染上了毒品,把家业卖得一无所有。但姥姥却相准了忠厚老实的父亲。她说会挑的挑当人,不会挑的挑高门。我的父亲年轻时不仅一表人才,而且人品好,性格好,就是家景太穷,从小没念过一天书。
一九四九年冬天,母亲在姥姥家吃完了最后一顿腊八粥,就出嫁了。我爹没钱雇不起花轿。赶了一辆马车把我娘娶回家,在一间小土房里,父亲掀起我娘的红头盖……又是一个冬天来临时,娘生下一个小女孩,但这个女孩只活了三天,还没来得及吮吸一口奶水,就悄然无声地离开人间。母亲怀里抱着身子渐渐发凉的女儿,欲哭无泪,生性刚烈的姥姥劝她说:“哭啥?一口袋籽儿才掉出一颗,以后,孩子多得怕你拉扯不过来。再说,这是个哄人的孩子,天生不长命。”说罢,她从锅底上抹了一把黑,狠狠地拍在孩子的脸上,“打上个记,再转生她就不会哄人了。”
母亲生下我时,姥姥一看屁股上有一片胎记,就眉开眼笑地说:“这孩子长命,是你的女儿。”父母亲对我既疼爱又担心,生怕我像头一个女儿一样突然夭折,婴孩时的我是全家人的宠儿。娘常说,那时候,日子穷得总是吃了上顿饭无下顿。父亲虽然有手艺,但镇子里没人顾干活,家里虽是土炕无席,断米缺粮,母亲却没嫌过穷。在我刚刚牙牙学语举步走路时,爹为了生计外出打工,我和母亲就住到了奶奶家。
奶奶的房子又黑又潮,窗户上没有一块玻璃,冻天糊着麻纸,夏天就用一根木棍把这扇窗支起来,一盘丈二长的土炕上铺着一块破席子,不懂事的我在炕上爬来爬去,手上屁股上常常被席子刺划得满身血迹。后来,母亲用各种碎花布给我缝制了一块小花褥,在阴暗的房里,为她的女儿营造了一个色彩斑斓的温馨天地。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微笑过,二十岁的她身着黑布衣服,将长长的乌发在脑后盘起一个髫。为了挣一口饭,夏天,她顶着炎炎烈日去几十里外的村里给庄稼人锄地,回家时,总会拎满满一袋子苦菜;在朔风扫落叶的秋天,她又给人家挖山药、拔麦子,用那满是血泡的手给我买回一块做衣服的花布料,或捡一篮子山药萝卜,全家人饱饱吃一顿,春去暑来,年复一年……直到我五岁的时候,父亲回来了,我忘不了,那是个寒冷的冬天,一个背着行李卷的男人推开奶奶的家门。失声痛哭的母亲把我从奶奶怀里抱起来,呜呜咽咽地说:“快叫你爹!”但我的心里却充满了害怕的感觉,不敢和这个陌生人接近。
爹在外打工落下一身病,数九天打开冰层在黄河里捕鱼,刺骨的冷水使他浑身长满脓包,无钱买药而使全身溃烂。他围着那张蓝粗布被子在炕上整整坐了一个冬天,娘把心爱的毛衣围巾都送进了当铺,换了钱买药。直到来年的春天,我爹的病才痊愈。但呆在镇子里再也没有谋生的出路,他决定去后草地。姥姥听说我爹又要走,马上变脸了,说扔下她姑娘整整三年,刚回来还没暖热炕又要拔腿走,她不答应。但我娘的态度却十分坚决,“你走吧,人挪活,树挪死,或许在外面还能混出个名堂,谋一条生路。”她宛如《走西口》戏中的玉莲,反反复复叮嘱着将要上路的父亲。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一个孤伶伶的女人手里牵着她那走路蹒跚的小女儿,在目送那渐渐远去的离乡背井的丈夫,弯弯曲曲的古道上,洒下了她的泪水和心酸……
父亲这一走就是十年,母亲依然守着那盏孤灯、那间空荡荡的房子和她珍爱的女儿,度过了漫长的热暑寒冬……冬夜,她一边做针线活儿,一边给我讲故事,娘有着惊人的记忆和丰富的想象,给我讲守了十八年寒窑的王宝钏,还讲杨门女将,佘太君挂帅,薛平贵征西,讲累了,就轻轻拍着我的头低声哼一曲她自编的歌:“丑姑娘呀,好可怜呀,两三岁呀没了爹,爹去哪儿呀?后草地呀;后草地呀没人烟……”随着那悲凉而近似呜咽的声音,泪珠儿从娘的眼里滚落下来……煤油灯的亮光,妈妈眼中的爱意,窗外飘落无声的雪花,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曾勾画出一幅美妙的童话般的图案……
上学后,晚上在煤油灯下写作业时,娘依然陪伴着我。灯里的油熬完了,就轻声催督着:“睡吧,没油啦。”我瞅瞅柜子上摆的那个煤油瓶,低声哀求着:“再添一点油吧,我想看一会儿小人书。”娘却固执地摇摇头:“一月只供应一斤煤油,用完了,后半月还得摸黑呢。”我只好无奈地躺进被窝里。
秋天,领我去田地里捡山药、打谷茬、扫树叶,储存一冬天的生火柴。夏天,一有闲空,娘俩一块去割草,卖了草的钱我看电影,买小人书。买不起书的时候,我就花一分钱租一本小人书看。日子过的平淡安谧,父亲一年回一次家,他回来的时候,我最不自在,常常躲在姥姥家不想和他见面。但只有我爹回来时,母亲的脸上才会露出美丽的微笑。
1966年,父亲把我们从隆盛庄接到了集宁。紧接着,我们家面临的新危机是人口在猛增,弟弟妹妹相继出世,生活的艰辛和经济的拮据使我常常抱怨母亲,生养这么多娃儿干啥呀,母亲却平静地说:“你不懂,这五个娃儿是上苍给我的。”听了这话,我心里难过得直想哭,也许,我真的不懂,母亲这辈子失去的太多了,上苍怜悯她,让她从五个孩子的身上得到了她曾经梦想过的一切……
可怜的母亲,七十年如一日执着地去爱着我的父亲,爱着她亲手营造的那个家,爱着这五个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娃儿,如今,劳苦功高的母亲头发已花白,耳朵也聋了,并做了白内障和胆结石手术,住院期间,当女儿、女婿、儿子、媳妇、孙儿、外甥围在床前时,母亲笑了,那是一种欣慰而满足的微笑。从医院出来后,她再也不能干重活儿,但又闲不住,于是,就把儿女们不穿的衣服拆洗干净,照着纸样剪成各种图形,方块、斜角、棱形,然后,把这布块一针一线地缝在一起,变成一块有着漂亮图案的褥面、门帘。一个夏天,她缝了二十多块。我说,现在生活条件好了,缝这些东西干啥?母亲却微笑着说:“妈这辈子啥也没留下,给你们一人缝一块花褥子留个纪念……”“妈……”我不由地失声痛哭,泪如泉涌,什么话又能表诉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呢?我只有用心感受母亲给我的这份暖意,这份温柔,这份平凡且极平凡的母爱!

(责任编辑  杨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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