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快点享福去吧

      爹，想吃什么吗？来福向躺在那里、干枯如柴，还有一口游丝的老爹问。

        老爹费力地翻了一下眼睛，想说吃，但没有成功。他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想说话，但只是张了一下嘴，并没有发出声音。也不知道是想吃还是不想吃。

       来福是老爹的独生子，四十多岁才生了来福，老来得子，为了老来能享儿子的福，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来福。老爹像宝贝疙瘩一样，把来福端在手心里。而今来福已经四十多岁，老爹已经成了一堵快要坍塌的裸露的土墙，风吹雨淋，泥土顺着墙壁流下来，淌得满地都是泥土。

       老爹没有病，只是虚弱，昨天偶感风寒。他多想喝一点米汤，但一点力气也没有。招手，手抬不起来，想说话，说不出来。来福有口无心的问了一句，看看老爹没有反应，也就自顾自的看着窗外，点着一根香烟，猛吸一口，吐出浓浓的一口。

      其实，他尽管知道老爹把自己养大不容易，但自己也到这个年纪，照顾父亲实在有些扛不住。儿子要养活，孙子要给学费和零食，自己还要去打工，总想为儿子多挣两个钱。如果老爹总这样拖下去怎么办。请保母，舍不得。不请，自己又没有时间，甚至有些懒于照顾老爹。他心一横，突然想，还是早点走吧，不要再磨我了。

        他被自己这种想法也吓了一跳。

        很快又被自己说服了，这个年纪，也好走了，不然老爹受罪，我也受罪。            他又回头看看躺在那里的，曾经把自己天天捧在掌心、扛在肩膀上，含在嘴里怕化了的老爹：他眼窝深陷，皮包骨头，皮肤像贴在干枯树枝上的闪着亮光的一张发黑的皮革，没有一点弹性。嘴一张一合，样子难看又可怜。早上给他盛了一碗泡饭，中午给他盛了一饭干饭，夹了一点剩菜。放在那里，动也没有动，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是怎么样。

         老爹好像一点没有吃的意思，来福也懒得喂他，还摆在那里，几只苍蝇在上面快乐地戏耍和挑三拣四。来福看看几个苍蝇，也懒得撵，即使赶走，反正还要来，索性不撵了。

         他也知道这些老爹吃不下，本来想熬点稀粥，但生活的冷漠和时间的折磨使他又怕动，所谓久病床前无孝子。只要一点稀饭，无论有无营养，老爹就能支持多日。但他一看到老爹那个模样，他也就懒得动，稀饭也懒得烧。早走早好，也这个年纪了，到时办一个风风光光的丧礼，对得起他老人家了。

        他又问了一句，想吃不？老爹没有反应，其实老爹很想喝点水。只是喉头动了一下，又没有了反应。老爹心里失望极了，养儿防老，要知道这样，还不如不养。但他无法用气流去冲击自己的声带，来实现想喝水或咒骂的想法。

        看着奄奄一息的父亲  ，来福想，他不会马上死吧。要是马上死了，父亲也就享福了，自己也可以轻松了，他觉得非常替老爹着想了。于是，突然想到了父亲的后事，他想最好马上把寿衣、孝布弄好。不然来不及，最好通知两个姐姐来办理。

         得到消息，姐姐们都赶来了。她们立马给老爹喂点米粥，化了一包板蓝根灌下去，老爹的喉头才发出一点声音。使了下劲，才转了一下眼睛珠子，看看碗。姐姐看出他的意思，又喂了一点米汤，老爹似乎有些力气，脸色也有些好转，勉强地睁开眼睛，看看两个女儿。他眼睛里好像有了一丝暖意。

         来福听说老爹有些好转，心里竟有些失落。怎么办，又不知道拖到什么时候，工地那里还得去，老板催了几次。两个姐姐她们也是多事，让他走了不好吗，早点去享福呢。老爹又这样顽强的回转过来，谁来照顾呢。但他又不便于说在明面上，只得一脸的怒火，进进出出，拿刀也砍不进去的脸色，很有些忿忿的样子。

        几天的调养，老爹能坐了起来，还能说几句话。还想吃点稀饭，吃点肉。来福心里很窝火，没有想到准备好了寿衣，这倒好，现在反而多出许多事来，还要这要那。不由得火气更大，为排遣他内心的不明之火，他在村里转一圈，回来将饭菜将就的往老爹面前一扔，也不说话，爱吃不吃。

        老爹只能摸摸索索地扯过那碗实在咽不下去的饭。饭太硬，菜也不可口，似乎还没有烧熟，咬不动，只好本能地一粒一粒地往自己嘴里塞。不知道是不喜欢，也不知道是无法吃这么硬的饭，也不知道是心里为儿子的态度有些委曲，反正吃吃掉掉，满嘴满桌子都是饭粒。

        没有水，更哽不下去。来福过来时，看到老爹如此模样，更加增添了嫌恶之意。一把夺走没有吃完的碗，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怎么还不死呢！不然我也要被磨死了。

         来福拿起老爹的碗，头也不回地走出那个低矮的小屋。外面很冷，与老爹居住小屋的温度有些差不多。外面的风吹着来福火热的脸，似乎他轻快了一些。他想村东村西的李老太，王老爷子都走了，老爹怎么还不走呢，早走早享福唉。

        看着老爹还能吃，还想吃的样子，估计离死还要有些时日。要不是两个多事的姐姐，也许早就把老爹的后事办好了。

         想到这里，他有些沮丧。也不能真的饿死他，反正就这样糊吧。不需要精心调养，我吃啥给他吃啥。吃不下，这不能怪我吧，老爹总有走的一天。

       骂老爹老不死，是因为来福内心的焦躁。盼望他早点去享福，是来福内心阴暗而真实的想法。不进行调理，是他私下不自觉的被生活折磨而形成的无奈。

        这样一想，来神福心里快活起来。哦，赶紧给儿子打点钱，昨天老板给的生活费还在口袋里呢。他这样想着，已经到了自己的家门口，还是自己儿子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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