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勋:高陵

​午饭吃麻食。老田到厨房找水果刀,从保姆兰军身后走过,保姆压低声音叫一声“田大哥”,那眼神里分明有一个信号:我要说一个大事,你有空没?老田停住脚步,兰军开口:“我来了一年了——”老田一惊,说我知道,也该给你加工资了。兰军赶忙否认,说,我儿子不争气,30岁了才找到对象,在俺村算是最晚的一个;虽说还没有最后定秤,但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我想回高陵呀。从头来,纺线织布,弄上四床被子,还有褥子啥的。手脚麻利也得多半年。”

老田赶紧朝客厅那边看了一眼:“她,能离开你不?”兰军反问:“你看呢?”老田思忖片刻,一笑,说:“还真的差不多了。”一眼瞥见冰箱上贴的“冰箱”字条,顺口说:“几间房子里的字条都该撕掉了。嗨,三年了,不容易。”

三年前,老田老婆晓东得阿尔茨海默病之前,老田还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绕口的名词,但老年痴呆症还是知道的,从一个电视小品上听说的。那天晓东端着茶杯去续水,却把茶杯放进冰箱,被老田看见,说你还嫌水太烫?也没在意。到了吃下午饭时间,晓东却在饭桌上摆了四双筷子。老田奇怪,盯着老伴儿看,却发现她神色坦然,并没有耍怪开玩笑的意思,心里就开始打鼓了。又过一个月,晓东认不出房门了,要睡觉,走进厨房;想上厕所,却推开大门往楼道里东张西望。穿着睡衣、头也不梳就下楼买菜,买菜却算不了账……

开始老田还打算扭转局面,就学宾馆的样子,在每扇门上贴上字条,标明卧室、厕所,在冰箱、饮水机上也贴上字条。只是提醒也没有用,晓东睡觉还是要先进厨房,接下来每日三餐也做不来了。老田预感到大祸临头,一天偷偷下楼给厂里一个“老能人”打电话,对方也不明说,催促他带老婆去医院看看。到了医生面前,晓东侃侃而谈,医生等她说完,问了三个问题,她全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医生又做了几项检查,就此定论,开了药,嘱咐老田要多陪伴病人,不要让她脱离你的视线。

实际上晓东从来都是家里的“老能人”,事无巨细,无微不至,把一家人生活照顾得妥妥帖帖。这还不算,唱歌、打拳、打乒乓球,样样不服输。55岁从公交公司退休后,儿子林林也在海南安了家,晓东第一时间买了辆海马牌小车,每个月起码拉老田出游一次,远到洛阳,近到兴平马嵬驿。街坊邻里都叫老田“老来福”。有福10年,如今却要把送福的人随时框进自己的视线之中!一座大山压在老田背上,但他不服输,要报晓东的恩,一个心眼要在这搬不走的山上栽花种草,天天鸟语花香,叫晓东在剩下的时光里活得滋润一些。他做好了苦战起码20年的准备,为此戒了烟戒了酒,烟酒伤神经。只有把我身体养好才有可能治好晓东的病。可是——晓东也不动烟酒呀?咋就伤了脑子不能自理?

晓东得病后,她弟弟晓西来看过一回。回去给媳妇一说,媳妇大惊失色,说听说这病有家族遗传哩,你保不准也要得。为确保万无一失下了狠心,不许晓西跟他姐有任何来往,“你从你姐那儿哪怕学会一个怪动作恐怕你就控制不住你了。”一句话吓住晓西,从此不敢轻举妄动。

话说老田开始还不敢对林林说,只有请保姆了,一个月3000元。先后两个保姆走后,兰军于去年初夏接班儿,工资涨到3200元。兰军是高陵人,以前在西安干保洁,刚在老田家干了一个星期就说这下知足了,又管饭,又管住,比在街道上顶着日头干活强多了。看兰军愿意长期干下去,老田放下心,在一家电器厂谋到一个修理工岗位,每月4000多元。加上夫妻俩退休工资各4000元,总收入也算破了万了。听医生说过,这病治不好,花费多,拖的时间还很长,不多挣些钱万万不行。

晓东早早坐在餐桌前等候开饭。搭眼一看,晓东要比实际年龄小十来岁,像个退出赛场的老运动员。今天剪发头,是自己梳的。一身小花睡衣,是自己穿的——生活自理已经有三四个月。晓东背后的墙上贴着两张年历,2021年年历上有兰军做的记号,晓东哪天学会梳头、哪天学会穿衣,一目了然。

说是吃麻食,兰军还另外凉调了个佛手瓜。饭端上桌,晓东先拣凉菜,对兰军说,你走了,就吃不上你的凉菜了。兰军跟老田对视一眼,都后悔刚才说话声音过大,咋就让晓东给听见了,她不是在客厅看电视么?晓东不等他们缓过神来却又掉转话题,说兰军的姓好。兰军莫名其妙,静等下文。兰军姓倪。

晓东说,刚才电视上介绍古人一个对联,把“倪”字解释得透透彻彻,道是:

大言者,诸葛一人;

妙人儿,倪家少女。

推开饭碗,晓东拿来纸笔,写下这副对联,逐字解惑。却原来,这是一副著名奇联:把“大”拆分,是“一人”,“言”“者”合并,便是诸葛的“诸”。同样,“妙”可拆分为“少女”,而“人儿”(繁体字为兒)合并即是“倪”。上联下联,对仗严密工整,字面分分合合。往深处一思量,顿觉口舌噙香,妙趣横生。不过倪兰军却领悟不了,说,等有空了再好好学一学。

“兰军,我们以后就叫你倪家少女了。”晓东说完,三个人都笑了。趁着兴致,晓东又问兰军啥时候走,“到时候我开车送你。高陵好地方。”顿时石破天惊,老田、兰军瞠目结舌却又不敢声张,又赶快把头低下。饭桌上刹那间蒙了一层浓雾,能拧出水来。幸好晓东随即转移了话茬。

去年初冬一个下午,兰军推晓东在院子里遛弯儿,兰军发现晓东的车被人划伤,一旁的晓东却浑然不觉。奇怪的是车窗上却贴了字条,上面写着一个手机号码,留了言:我的孩子年幼不懂事划了你的车,请你打电话与我联系修理事宜。晚上老田下班得知此事受了感动,立马给小孩家长回了电话,原谅了,不修了。不过此事倒给老田提了个醒:晓东的病看来是好不了的,那阵子还特别严重,不思茶饭,神情恍惚。比如有一天突然清醒,问:一万粒大米,重几斤几两?老田兰军都说不知道。晓东手指两人大笑:“一万粒刚好四两,你们老两口加到一起还不如我。”一句“老两口”把老田弄了个大红脸。总之,是时候给车找个下家了。老田不会开车,退休前老田是工厂化验工。

卖给谁呢?少说也要卖个四五万吧?老田打电话问了“老能人”,答说你十万元买的车如果要卖,顶多卖一万。老田心凉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先问晓西要不要,晓西退休前也是公交司机。电话一联系,晓西说想要呢,但是钱不凑手。说定车款以后再说,先把车开走。

约好时间,老田拿着车钥匙和相关本本儿在院子里等候。晓西看了车身划痕大发脾气,说你们院子里人太猖狂,老田赶紧解释。晓西打着发动机,又车前车后检查一番,说这车好久不动窝了,要到修理厂好好修一修,还得花不少钱。

晓西要开车走呀,老田请他上楼坐一坐,意思是你把你姐也看一看。前几天,老田刚给晓东买了寿衣,命林林两口半个月内请假回家——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晓西说今天忙得很,说:“想不到这退休了事反而还多了。”老田回到家,兰军往他身后看了好几眼,问他舅咋没跟你上来。又小声说:“姐弟之间咋就——”没说完赶紧捂嘴,雇主家务事似乎轮不到她插言。

第二天老田去医院看杜医生。杜医生是老田工友的朋友介绍的,来往三年,双方很熟。开门见山,老田说今天两件事,一是保姆要走,还要不要再找一个。二是晓东病情好转,差不多和正常人一样了,昨天却提出要开车,她能开不。杜医生说,你如果把工厂的工作辞了,每天陪着晓东,保姆就不用再请了;车,是绝对不能开的。

昨晚没睡,老田想前想后,自以为把各种可能都考虑周全了,却没想到自己辞职当保姆的可能。杜医生让他接任保姆,倒把他吓了一跳:我行不行?我能赶上兰军不?今年春节兰军回高陵只住了五天,老田就给她打了七八通电话。一次是晚上给晓东洗脚,老田手刚伸进脚盆,晓东身子一歪“嗵”地摔到地上。晓东哈哈大笑,老田急得都快哭出来了——他一个人竟然把晓东扶不起来。兰军个子比老田低一头,今年57岁,虽然比老田小了10岁,但气力肯定不如老田大,却能把晓东搬上床搬下床,她咋就——?

束手无策了,老田请对门邻居帮忙把晓东搬到床上,随即给兰军打了电话:“你每天都给你姐洗脚,咋都好好的?”兰军说洗脚要让晓东坐在那个低板凳上,坐稳了再让她伸脚。

还有一次老田学兰军样子,搀扶晓东下楼散步。预计要半个小时,就打电话问兰军,是让晓东先上厕所,还是散步回来再上,兰军答说当然是先上为好。问题是晓东不想上厕所,没那个意思。老田胆战心惊陪晓东下了楼,没到十分钟,晓东尿裤了,老田急得满头大汗,咬着牙,竭尽全力才把晓东扶上楼。当时就想,兰军刚接手服侍晓东时,有过多少个紧咬牙关,多少个满头大汗?那天老田心有所动,望天长叹好几声。

杜医生不知情,兀自帮老田算账:“你辞了工作,少拿了那份钱,但是保姆一走你又省了保姆费,两边扯平了。你每月给保姆发多少钱?”以往来医院看病,两人当着晓东和保姆的面都有顾忌,有些话不方便说。这一次老田独自来,一些不方便涉及的话题都能公开了。听老田说兰军的工资是3500元,心里说给得不多,嘴上却说“可以了,可以了”。老田看出端倪,说上一任保姆工资是3000元,去年6月辞职,理由是晓东病开始重了,几个方面不能自理了,伺候不了。所以兰军一来,老田径直把工资涨到3200元。到去年11月,晓东病更重,不吃饭,兰军顿顿端着碗追着晓东喂,“真真跟给小孩儿喂饭一样”。追喂一个礼拜后,老田过意不去,给她加了200元工资。不料到了11月底,晓东又不会刷牙了,老田买了电动牙刷,由兰军帮晓东刷牙,因此又涨了100元刷牙钱。

杜医生说:“想不到保姆这么——那个词叫啥?兢兢业业!”看了看电脑屏幕又说:“这病,我的病人里头还没发现有谁彻底治愈的。难道晓东是个例外?晓东65岁,是同类病人中的年轻人,年龄小一些就能治好?是我开的药对症了,还是你的护理上有啥高招儿?”

见杜医生大惊小怪连连发问,老田吸一口气,说我还真的有个说法,你看有没有道理:“保姆把晓东的便秘治好了。所以就——”杜医生头一歪,眼珠子一转,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本子,拧开笔帽,示意老田往下说。今年后半年要评高级职称,杜医生论文还没写好,挖抓了几个选题都不硬棒。或许,从老田嘴里能捞出一条大鱼?老田见杜医生兴致高涨便有了底气,像竹筒倒豆子一般尽管往出说,他看见豆子最后都跑到杜医生的本子上,心里挺嘚瑟。

得病前晓东就便秘,常年吃芦荟啥的,效果都一般。兰军当保姆后带来一条理论:不管啥病首先都要吃好,能吃饭病就好了一半儿,吃饭不好就要找原因。于是就主攻便秘,四个招数。一是停了治便秘的药,让晓东多吃菜,芹菜丸子、洋芋叉叉、青菜面疙瘩、浆水面条,等等,每天轮换着来,醋重,辣子大蒜重,晓东吃得香。二是天天喝羊奶。小区门口有农民牵羊卖羊奶,现挤现卖,绝对新鲜,老田嫌没经过消毒不干净,所以从不搭理。兰军来后每天买一斤,自己和晓东各喝半斤。三是规定晓东两天拉一次,不想拉也往厕所哄,引导她养成习惯。为此兰军在年历上画了许多道道,隔一天就要催促晓东拉一次。第四,多多活动,晓东病稍轻的时候就不说了,最重时,每天迷迷糊糊,吃在床上,拉在床上,兰军也要哄她下床,下了床就搀着她在客厅走路,一次起码20分钟。

“便秘是啥时候好的?”杜医生问道。答说今年年初;今天是五月月底,好了有三四个月了。杜医生又问:“上次来你咋没说?便秘好了,病情就减轻了?”老田说差不多,大便一通,晓东的脸色明显变得红润了,当然也和饭量增加有关系。杜医生自言自语:“治这病先治便秘?信息!我得向同行们请教请教,看从医学上该怎么解释。依我看,不论医学上咋解释,晓东病情好转是事实,说明保姆的四大措施是可行有效的。”又说,或许还可以从病人的医疗环境方面来解释,当然你有感谢晓东操劳一生的心,一直对晓东是尽心尽力的,但是你白天要上班,晚上又是保姆陪晓东睡觉,所以保姆就是晓东的治疗环境。你家治疗环境好,好就好在保姆不但没有怨言,还有一种坚持不懈相信病能治好的精神。晓东病最重的时候糊涂了,但是再糊涂都能感受到身边有正能量的陪伴和鼓励。这病属精神病,周边环境很关键,有时候,哪怕一个人对病人嫌弃、冷漠,可能病就会加重。“你家保姆啥学历?可以坐在这儿当医生了。”

这天是礼拜六,几乎没有病人。下午5点多,杜医生说我请你吃个饭吧。老田连连摆手说,应该是我请你吃饭。心想哪有医生请病人家属的道理,但是如果医生要请,肯定有请的道理,也就不再争执。

想不到两杯酒下肚,杜医生眼泪就下来了,说我爸就是得这病去世的,坏就坏在并发症上;身为精神内科医生,无能为力,不孝哇。老田吃惊,赶紧好言劝慰。杜医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尴尬一笑,转了话题:“跟你说个实话,你给保姆的工资实在是不多。这方面我的信息比你多,一个月五六千元的不在少数。”赶紧又说:“我有一个不明白,谁听了都不明白——工资不高,却扑下身子全心全意地伺候晓东,实打实帮到了晓东,她是咋想的?人贼灵贼灵的,是不是另有所图?哈哈,不该问不该问。”

老田淡淡一笑说:“夜深人静,我也经常琢磨这个,也没理出个啥头绪。我家祖上风水好?碰上好运气了?有一天晚上她陪晓东看电视,中央台,刚好播高陵县那个景点'泾渭分明’,她高声叫我过去看,说演的就是她婆家那个村,川张村!”播完了,兰军说每年都有好多游客去参观,都提到泾渭分明、黑白清楚、分出好坏啥啥的。其实俺村上人不这样看,老人们说,泾河渭河流到咱村,再往前就用的是一个河道,两条河手拉手一起往东流,场面一下子就大得很;老人说人跟河一样,这伙人那伙人手拉手相帮相助才走得远,走出大场面。

这个当口兰军打来个电话,问老田吃饭了没。老田回说跟朋友在外面吃呢。抬头看看杜医生,心想咱俩咋就变成朋友了?

老田又说,上个月保姆的女儿来看她妈——保姆一儿一女两个娃;还给晓东提了礼物,很可能就是她妈给教的。这个女儿,大专毕业后工作一般般,却找了个高知家庭的男娃,有房有车有通情达理的公婆,一下子掉到福窝窝里头了。女儿来见她妈,衣裳鲜亮,春风满面,却偏偏给妈妈说了对婆婆不满的鸡毛蒜皮的事。老田听兰军正色对女儿道:“你这是在我面前显摆呢?以后这样的话你不要跟我说。你当你是谁?媳妇和婆婆、人和人,你都要多看人家的好处,都要看你帮到人家了没有。你给你婆家帮过啥忙没有?还说这说那的。”

借着酒劲儿,杜医生说:“老田,不瞒你说,我也是高陵人,耿镇的,说起来也是你家保姆的老乡。你看,我现在就跟你到你家跟老乡打个招呼行不?当然主要是看晓东。”说罢,眼巴巴看着老田。老田一愣,心想与杜医生认识三年,从来没提到家走访的话——哪个医生家访过?今天真真是遇到怪事了,我不是我了?他不是医生了?有了想法,便卖了个关子,跟杜医生碰了一杯,说我家里乱得很,不好见人,哪天我专门设家宴招待你,就请保姆做菜。“你不是一般人,贵客!贵客!”

心虚,不等杜医生表态就赶紧跳转题目:“刚才我说到保姆伺候病人的经验都是从伺候她妈时积攒下的,其实她说她妈年轻时伺候婆婆就积攒了这些,又传给她了。”又说:“去年她儿子来我家吃了一顿饭,走后她说儿子30岁了没结婚,在农村算是天大的事,把她急得没办法。过了会儿又说田大哥,院子人都说我吃苦耐劳,其实我根本不觉得辛苦,轻松得很,帮人、做好事等于给我儿子积福积德呢。”

趁杜医生兀自在那儿激动发呆,老田借上厕所机会把账结了。

回到家与兰军掐好:兰军十天后再走。就是说,十天时间里老田要向兰军学会所有本领。实际上也不是啥艰巨任务,晓东生活都已经自理,早已不用在年历上画道道提醒。性格也开朗了,每天晚上跟兰军到公园,都会跟着一个合唱团哼唱几句。如果说向兰军学习只学两点,一是按时让晓东吃药——药量已减掉不少。二是学做饭做菜。也不是啥大事,老田也是聪明人,虚心用心,一周后就见了成效。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兰军回家前一天,杜医生径直来到老田家,给晓东、兰军都买了礼物,又说第二天要送兰军到城北客运站。

第二天一大早,兰军告别,还给晓东、老田准备了礼物。给晓东的是一个袖珍收音机,能任意点歌那一种。说以后你们出门散步,让音乐与晓东做个伴儿。给老田的是两本菜谱,“我能做的饭菜到底有限,书才是个老师。你们都要吃好。”老田脸红了,心里骂自己:保姆灵醒,我咋就没想到给人家送个啥!倒是晓东随机应变,从抽屉里取出一把扬州产的苏绣扇子,转身对兰军说:“倪家少女,这是我送给你的。”兰军谢过,向老田两口鞠了一躬。三个人都哭了。

杜医生早在小区门口等候。小区离客运站只有两站路,就说定不坐公交了,走路还能看看风景。风景还真不错,云淡风轻,白云排成一队一队给兰军送行。于是两个高陵人走前面,老田两口后头跟着,说说笑笑,走亲戚一般。

到了。反正不急,两个高陵人先进车站买票,老田两口坐在街头小花园长椅上等候。十分钟不到,一辆小车在他们东边二十来米的地方停下,晓东眼尖,手指小车说:“车来了,车来了。”老田心头一紧,慌忙起身细看,果然。晓西打开车门走下来,又去后备厢取东西。老田两口儿走到跟前,晓东喊一声“晓西”,脸上笑盈盈。晓西抬起头,一愣,合上后备厢盖子,与老田寒暄两句,却不跟姐姐说话。却原来,晓西的女婿是神木人,今天小两口去神木探亲。

说话间小两口也下了车,也跟老田打了招呼,却只对晓东点点头,也不搭话,拉起行李箱就往汽车站走。一时间三位老人很尴尬,晓西说:“我回去要送丈母娘住院,先走了。”小车后头冒一股烟,转眼没了影子。

两个高陵人买了票回来,看见老田两口还在长椅上坐着。兰军从长椅上拿起自己的大旅行包,说你们都回吧,车站防疫呢,不坐车的人不让进。却发现晓东脸上没啥反应,一直笑着。兰军打个激灵,往下一看,晓东裤子湿了。抬起头,急速对杜医生老田使了个眼色,又咬了咬嘴唇,对杜医生说:“麻烦你去把我的车票退了。田大哥,咱们扶我姐回家。”

杜医生在手机上戳戳点点,约了一辆出租车。五六分钟,车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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