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和诸神:早期波斯-伊朗人的信仰(BC300年)
说到波斯人的信仰,大家很可能会马上想到琐罗亚斯德教。诚然,从3000年前传说中的凯阳王朝开始,智慧老人琐罗亚斯德的教导就已经在伊朗-波斯人的心中种下了信仰的种子。长期居住在波斯(persis)行省(安善)的阿契美尼德家族世代崇奉圣火和光明,居鲁士大帝龙兴之后,琐罗亚斯德教伴随着波斯人的铁骑传遍五湖四海,但由于伊朗人分散各地,受到不同文明、文化、宗教影响频繁,并不都信仰拜火教,即使是波斯人自己,在征服富饶的两河之后,同样被当地的苏美尔-闪族文明所同化,在这种环境下,他们的宗教自然也呈现出多姿多彩,百花齐放的姿态。

伊朗美女
琐罗亚斯德教的起源
琐罗亚斯德教并非发源于波斯帝国的心脏波斯波利斯(设拉子)附近,而更有可能产生于东伊朗的巴克特里亚地区。根据古老的口头传统(oral tradition),琐罗亚斯德主要在巴克特里亚一代传教(很可能是在巴里黑即巴克特拉一代),祆教最早的经典《阿吠斯驮》所采用的古阿维斯塔语正属于东伊朗语,和印度梨俱吠陀的语言极为相似。这也在某种程度上为现代人勾勒出了古雅利安人的迁徙路线,即从东伊朗的阿富汗和印度北部向南向西北辐射,古波斯人在从中亚迁徙到西部埃兰人控制的安善地区之后,也将琐罗亚斯德教的信仰带至当地。

琐罗亚斯德和圣火坛
《阿吠斯驮》(avesta)作为琐罗亚斯德教最重要的经典,其形成年代大约在公元前700年左右,这部经典最早的部分被称为“伽撒”(gasa),它是以一种古老的方言的韵文形式写就,据说保留了琐罗亚斯德本人的说教和训导。在伽撒中,伟大的先知要求教徒奋起抵抗游牧部落(即前述伊朗语游牧民族“图拉”)的侵略和抢劫,努力保护好自己的牲畜,不要滥杀家畜,也不要搞铺张浪费的血祭(即杀牲口祭献神灵),他还劝导每一个信徒要饲养爱护有用的动物。
和《圣经旧约》一样,《阿吠斯驮》并非一人一时写就。它是一部绵延多个世纪,由许多人共同努力完成的作品,除了伽撒的部分被称为《小阿吠斯驮》(即胡尔达·阿吠斯驮),其成书年代要大大晚于伽撒,大部分在公元前5世纪左右写成,有些直到安息(帕提亚)王朝时才告竣工。最早的阿维斯塔只有口头传统,并无文字记载,大约在公元前4世纪左右,才根据古帕拉维字母表(一种演变自闪族阿拉米字母的泛伊朗语字母表)衍生出了古阿维斯塔语字母表。在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期,曾有过两个《阿吠斯驮》版本,不过大多在亚历山大东征时被毁。帕提亚王伏洛加塞斯一世曾下令重新汇编《阿吠斯驮》,但却没有成功。现存的《阿吠斯驮》版本主要在萨珊帝国时期编订,所用语言为巴列维语(即中古波斯语)。

阿维斯塔语字母表
古代泛伊朗语族的分布和他们的信仰
伊朗人在历史上的势力范围绝不仅仅局限于今天狭小的伊朗版图之内。早在居鲁士大帝成为天下四方的王之前,伊朗语民族即已遍布东方世界。从黑海沿岸的喝豪麻汁的斯基泰人到中亚河中地的粟特人、花拉子模人、再到今天中国新疆境内的绿洲古国,如于阗、焉耆的吐火罗-塞语等,都属于(东)伊朗语系的一员。可见,当时具有一定亲缘关系的伊朗语族各民族,活跃在从中国到小亚细亚的几乎所有土地之上,是一支不可忽视的极大力量。这些人如今被统称为泛伊朗人。

如今的大伊朗文化圈
早期泛伊朗人尽管有亲缘关系,但他们的生活习性却天差地别。有些早早过上了丰足精美的定居生活,有些还长期靠居无定所的游牧打猎过活,有些如米底人、波斯人则是半游牧半定居。因此,伊朗语族民族之间经常发生激烈的冲突,琐罗亚斯德教古经《阿吠斯驮》把伊朗语游牧民称为“图拉”,说他们是定居伊朗人的敌人,如同恶魔一般凶恶(居鲁士大帝即死于伊朗语游牧族马萨格泰人之手),亚述人则将这些来去如风的猎手统称为“塞克人”,之后波斯第一帝国也沿用了这一称呼。希腊-罗马人则沿袭希罗多德的习惯,将其称为“斯基泰人(西徐亚人)”。在早期,这些游牧民族的信仰和定居民族区别甚大,但他们并没有忘记最古的雅利安崇拜,即太阳神-密特拉崇拜,希罗多德记载道:马萨格泰人崇拜太阳神密特拉,举行各种形式的火祭(崇拜光明)和马祭(向太阳神献上马匹,马祭同样是婆罗门教祭祀的重点)。考古发现,土库曼的游牧人同样崇拜圣火,他们的崇拜中心呈长方形,东南和西南分别有圆形角隅,建筑的顶端应为一座沉重复杂的点火坛,其上曾燃烧着炙热的火焰。

如今的拜火教徒
伊朗语族民族经常在游牧和定居间“无缝切换”。早期盘踞在中国甘肃的大月氏人,血统上应为蒙古-印欧混血,在被匈奴人的强大压力赶走后,在中亚巴克特里亚(今阿富汗,即吐火罗斯坦)地区找到了栖身之地,很快从游牧转入了定居生活,并成为了伊朗-印度文化的忠实拥趸。月氏-贵霜人的信仰比较复杂,阎膏珍时期,贵霜人尚藐视佛教,灭佛举动屡见不鲜,不过,在名王迦腻色伽的倡导下,佛教在帝国境内发展迅速。迦腻色迦王召集了佛教历史上重要的第四次大集结,在这次集结上,说一切有部大放异彩,佛教逐渐出现了大小乘分道扬镳的苗头。除了佛教,贵霜人还信仰以密特拉为代表的传统雅利安(印度-伊朗)神祇。受希腊化城市文明的波及,帝国的城市居民(多为希腊移民后裔)还保留有希腊神祇信仰。

马萨格泰军队
波斯人-米底人的信仰
古伊朗人在迁徙到高度发达文明周边之后,往往会被或多或少的同化,米底-波斯人即是如此。在他们的信仰中,古印度-伊朗宗教的痕迹略显淡漠,取而代之的则是两河的宗教传统。在入主两河之前,阿契美尼德王朝当时还只能管辖波斯一隅,此时波斯人的信仰还较为“纯洁”,居鲁士的兄弟阿里亚拉姆捏斯在成为波斯王之后,即在铭文上赞颂古老的琐罗亚斯德至高神阿胡拉玛兹达:
阿里亚拉穆涅斯,伟大的王,万王之王,波斯王,铁伊斯佩斯王之子,阿契美尼德之孙。看啊,这就是我所统治的波斯国,伟大的神阿胡拉玛兹达赐予我国家,靠阿胡拉玛兹达之佑,我成了这个国家的王。愿阿胡拉玛兹达保护我!
阿里亚拉姆捏斯之子阿尔沙米丝(大流士一世的祖父)在其金版铭文中,也做出了几乎一样的陈述,不过他很快被叔父安善王居鲁士推翻。风水轮流转,他还在世时,就见到了自己的孙子大流士一世夺回了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帝位。

居鲁士大帝
波斯人对阿胡拉玛兹达的虔诚在居鲁士建立帝国之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和所有落后文明的征服者一样,居鲁士二世完全为两河伟大灿烂的文明所折服,他也拜倒在两河的神灵之前。他特地建造了圆柱,刻上铭文以纪念自己的伟大功绩,在铭文中,他这样写道:
他每日在仇恨中筹划,他(那波尼德)下令停止了每日的祭祀。众神之主马尔杜克的祭祀勃然大怒,抛弃了他的国家。他在各地到处搜寻,在万民中仔细寻找,终于找到了一位真正的王,他亲手挑选的,完全符合其心意的人,安善王居鲁士。
居鲁士将自己标榜为驱逐渎神的新巴比伦王那波尼德,恢复巴比伦主神马尔杜克崇拜和传统信仰的神选之人。也表明他极力想要融入两河伟大宗教传统的渴望。居鲁士是这样称呼自己的:
我,居鲁士,世界之王,伟大的王,安善王冈比西斯之子,安善王居鲁士之孙,安善王铁伊斯佩斯之玄孙;万世君王之苗裔。伟大的主马尔杜克使巴比伦高贵的心都倾向于我。。。我虔诚的行为使伟大的主马尔杜克所喜悦,他仁慈的赞美我,崇拜他的居鲁士王。
在这段文字中,居鲁士甚至没有提到阿胡拉玛兹达。可见,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期的信仰绝不仅仅是琐罗亚斯德教,而是多种信仰和谐共处,波斯皇帝们也不止崇拜祖先的神灵,作为世界上第一个横跨欧亚非的大帝国,波斯人海纳百川,兼容并蓄,以居鲁士为首的历代波斯万王之王都在不断努力融入灿烂辉煌的苏美尔-阿卡德-亚述文明。不只是宗教,在文化的各个方面,都体现出了这一特点。比如其王宫的造型和建筑式样,器物的铭文和皇冠的样式,都秉承了美索不达米亚的精致和奢侈,和同为伊朗语族同胞的游牧风格(比如游牧最爱用的动物纹饰)产生了极大的区别,这一趋势直到萨珊帝国时才被扭转。

波斯雕塑完全继承了阿卡德-亚述风格
小结
古代泛伊朗人分布极为广泛,从小亚细亚到中国西部,都能听到伊朗语的使用,都能见到古伊朗人的活动。因此,他们的信仰也各有不同。不过,语言和种族上的亲缘关系令他们虽然有很多区别,但也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为游牧,游牧伊朗人的信仰在某些方面和以蒙古人种为主的讲通古斯-阿尔泰语系的匈奴-突厥人在类似的生活环境下,产生了趋同进化,也有一些类似的宗教和崇拜仪式,如天葬,马祭的传统等,但也体现出了足够的印度-伊朗基因,包括对古老雅利安神祇,光明和圣火的崇拜。在波斯本土,阿契美尼德王朝尽管对苏美尔-闪族人的宗教传统来者不拒,但也没有放弃祖先的信仰,波斯第一帝国的影响力直达犍陀罗和索格狄亚那,遥远粟特人的信仰也以拜火教为主。在萨珊帝国时期,这一影响更是达到了巅峰。伊斯兰入侵后,中亚的琐罗亚斯德-摩尼教徒仍一直坚持到了10世纪之后。

极盛期的波斯第一帝国领土
在密特拉无远弗届的阳光照射下,在阿胡拉玛兹达智慧言语的谆谆教导下,古代伊朗语民族驰骋在亚欧要道上,建造了一个又一个帝国,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文明。他们的伟大文明和伟大宗教一起,在人类文明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