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素传真】| 骨灰的温度

骨灰的温度

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

我站在火葬场的门口，听到工作人员大声吆喝着：“马健的家属，领骨灰。”我一步步走近爸爸的骨灰前，我不能接受，几天前爸爸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瞬间变成一捧骨灰。我知道这堆小小的骨灰中仅有爸爸小部分的身体，大部分的骨灰被火葬场的大烟灶卷入苍空，变成一粒尘埃，落到大地上，滋润万物。

我伸手触摸着爸爸的骨灰，是热的，我从来不知道，骨灰也有温度，这是爸爸最后的温度，也是最后的爱，通过我都之间传导我的心房，残酷的人生，将我一家人对爸爸的最后的缅怀也付之一炬。工作人员大声呵斥着，不让我用手摸爸爸的骨灰，他们戴着手套，拿着小锤子，爸爸仅留下的是骨头，被他们无情地敲碎，每一锤子下去，犹如砸在我的心脉上，巨疼，但无助，最后成为了最终需要安放的一捧白色粉末。心酸，在死亡面前，每个人都渺小的如一粒微尘，愿逝者安息。

一个工作人员说：“最便宜的骨灰盒六百块，你要吗？”我摇摇头，脱下自己的上衣，将父亲的骨灰一点点放到我的衣服上，几乎一滴不剩，我抚摸着爸爸的骨灰，仿佛听到风刮过树梢的声音、花朵哭泣的声音、鸟儿飞翔的声音，任何遗体骨灰中的任何成分最终都将回归于“尘归尘，土归土”的终极。

我捧着爸爸温热的骨灰，看到一只蝴蝶，蝴蝶翩翩起舞，犹如烈火中的爸爸，用最后的姿态与我们深情地诀别，告白人生这场华丽而落寞的盛宴，蝴蝶仿佛是爸爸的化身，安慰我，告诉我：人生来源于虚空，走向虚空。爸爸的骨灰依然带着温和的热量，贴在我的心窝，这是他在世间给我最后的一点温暖，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我感受到了父爱的温暖，我从身体到心灵。哥哥说如果交三千块，可以不用火葬，但妈妈害怕，她害怕让人查出来，将爸爸再刨出来火葬，那对爸爸更加残忍，火葬是一劳永逸的举动。我多么希望火葬场出了故障，无法运行，爸爸全须全尾地入土为安，但一切希望还是那么渺茫，爸爸变成了一捧骨灰，那么轻，那么热。姑姑再三告诫哥哥，男孩子不能碰骨灰，会沾染污秽的，所以哥哥努力躲避着我怀中的骨灰，表哥开着车，我坐在副驾上，高高捧着爸爸的骨灰，让他看看窗外的风景，很快，他将永远埋在不见天日的土地下，然后尘归尘土归土。

到家了，妈妈准备了一块红布，要将爸爸的骨灰装在红布袋中，我拒绝了。我还是希望将我的上衣将爸爸一起下葬，因为我的上衣沾染着我的泪水与气息，爸爸怕冷，我的衣服能给他带去一丝温暖。哥哥买了一副桃木棺材，在星月齐全的夜里，我们将爸爸的骨灰放在里面，上面搭了一条棉被。妈妈揪心地痛哭着，木匠的锤子将七寸洋丁钉下去，哥哥哭着说：“爸爸，您要躲丁！”我豁然明白了盖棺定论的说法——善恶在我，毁誉由人！此刻，爸爸彻底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连同他的骨灰，我多么希望人真的有灵魂，多么希望爸爸真的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他依旧活着，我们若干年后依然可以相聚，虽然没有约定，却有默契。爸爸还年轻，刚到六十岁，虽然脸上尽显沧桑，可衰老的没有那么明显。

人就一辈子，好好珍惜活着的每一刻，功名利禄什么都是浮云。月色下沉，妈妈给所有人准备了宵夜，我和妈妈翻出了爸爸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照片是小时候的哥哥和爸爸的合影，看着相片里的人想起当年的事，我们娘俩仿佛在心里重走了一遍当年的那些日子。因为穷，爸爸的脾气一天天变坏，他被全村人耻笑，爸爸试图挣扎着摆脱贫困，但一次次失败了，他想过勤劳致富，但勤劳致富只是激励人心的一句话，犹如邪不压在一样，起先他拼命在砖厂打工，砖窑内的高温将爸爸的头发烤黄，但一年下来，也就那么点钱。他试图种土豆、白薯，都是花高价买的种子，可任他怎么冒着风霜雪雨在田地中劳作，最后一堆一块钱地处理掉，连化肥钱也不够。

爸爸绝望了，逐渐变得愤愤不平，时不时和村干部吵架，导致村干部的齐心报复，哥哥玩耍的时候，拿回一根树枝，有人举报爸爸偷树，我家被罚款，没钱，有黑白电视，我清晰地记得村干部抱走我家的黑白电视那种洋洋得意的神态。爸爸似乎后来绝望了，开始喝酒，一喝酒就醉。我将所有的补贴寄回家里，家里的日子逐渐好转，但爸爸再也戒不掉酒了。当一个人远离家的时候才能体会到思念家和父母的感受，想念妈妈爸爸，想念各种妈妈的味道，想念和妈妈开玩笑哈哈大笑笑出眼泪，和爸爸探讨勤劳致富的虚幻。

望山息园，是我为父亲选的家，等着群山葱绿的时节，父亲就可以长眠在那里。深夜的窗外，回忆是陈旧的忧伤，想念的泪，想念的痛，在午夜梦回，总是忘不了父亲那眼角淌下的泪水。父亲虽不善表达，却是个感情质朴的人。曾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父亲在我的心目中像一尊冷峻而遥远的雕像。

本栏目编辑：宋蔷

作者简介：马枚素，原名马兰，笔名：素素、小马扎。1995年4月出生，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舞蹈系，退役后，在国外某航空公司工作。热爱写作，阅读，舞蹈。在本平台开辟了【枚素传真】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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