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3】闻见杂说|刘曾复

    68,《法场换子》这个戏,余叔岩很想跟陈彦衡学,还有《取帅印》。陈说: “现在你出大名了,得给报酬。一出一百块! ”余说: “我不能学了。一百块,我哪好意思跟他学呀! 我原本就打算学完了送二百块的,现在陈先生提出来了,就不好说了。我也就不学了。”余的意思是,跟我讲价,咱们不是这个交情啊! 再则,一百块一出,价也太低,怎么能跟他学呢? 后来上北城李吉甫那儿,要了《法场换子》的剧词。李又送了一出《焚绵山》。回来,余又跟老丈人陈德霖学《祭塔》,为的是借用这里边的一些腔。就这么着,《法场换子》这出戏就弄出来了。后李适可听见了,要跟余学这出。余说: “我编是这么编了,可我唱不了,嗓子不行。你愿意学,我教给你。”李即对余说: “在您生前,我绝不唱这戏,也绝不外传! ”这样,李适可就把余先生亲自编的这出戏学下来了。以后他只给张伯驹和孟小冬传授了这出戏。他教孟时,谁也不能在场,可我的那个妹夫能随便听。到了晚上就给我打电话,今儿说到哪儿了,这个腔是怎么怎么唱的等等。所以,他教的这个过程我知道。还说末了那个高腔一定得唱,意思是这是达到王九龄的水平了!
    69,我见过一出叫《哭马谡》的戏,就像《锁五龙》,大伙哭,赵云祭马,单一出。
    70,有些戏,可以会,但不必唱。茹富兰就说过: “我《艳阳楼》行,《状元印》还凑合,甚至《娘子军》的金兀术也可以! 《铁笼山》就不唱了,太不像,没那么小的姜维。”
    71,文戏可不好唱,弄得你手足无措,给“拿”住了。所以,我就怕《空城计》、《捉放曹》,可以说没什么动作,可真不好办! 唱《盗宗卷》我倒不怕,为什么? 它能动换! 还有《汾河湾》,玩儿着我就唱了。《卖马》就不好唱了,甚至可以说是真难唱,浑身上下都没地儿抓! 不是穿箭衣吗? 可是落魄的英雄;作为马快,又有点二流子。会了《卖马》,再唱《汾河湾》就容易了。
    72,李慧芳的《穆柯寨》,唱“扯四门”时,旁边的那个“老端”,一个劲地出傻像,还挺卖劲,弄得台底下哄笑。这在戏班里叫“搅戏”,是犯忌的。
    73,闹妖戏打的出手,没有一样的。九阵风能打八九套,朱桂芳就打三套。现在丢了。
    74,我看戏看得多,说会,还就是老生行;武生行我可不敢应,我只是知道。比如像《铁笼山》的“打八件”,我都说得出来,但却不能说会。这个东西,不练个七八十遍,根本就不可能会;而且没人陪着练,也不管用。像荥阳少主,养了好些个武行,陪着他练,那才行。不然,就不能说会,光会招数是不行的。
    75,《托兆》七郎后边那一句“此一番到宋营托梦爹尊"特别重要,“爹”字拔高唱“5”,落到“尊”字的“2”,接下来是锣鼓的“嘟啦啦嘚……咣切切……”缓锣,起更,接“导板”头子。当初老谭要乐队“落(lao)点,落点”,要的是这种苍凉晚景的气氛。
    76,老谭唱戏,常常是今天这样,明天又那样,靠不住。比如《南天门》的“轻轻刺破红绣花鞋”,平常都这么唱;那天高兴了,临场改词,唱成“好把路挨”,多加了四个字。老谭的东西太丰富,他怎么唱都对。
    77,余叔岩不让张伯驹唱《刺惜》这类戏,《一捧雪》也不成,就只能唱诸葛亮这类人物。
    78,qian宝森说,“轱辘椅子”他练了四年。我呢,打认识怹后,到现在还没练熟。
    79,要紧的是念白,念白功夫到了,唱“散板”就不成问题;“散板”唱得有味了,上板唱就众容易了。
    80,这个念白,真得下工夫。所以余叔岩教陈少霖,先教他《一捧雪》,然后教一出昆腔的《宁武关》。他是拿念白和昆腔打基础。这往下才教《洪羊洞》。教孟小冬、李少春,孟学《洪羊洞》,李学《战太平》。同时还介绍《一捧雪》,或《宁武关》的一些内容,讲解念字和身段的基本原则。
    81,言菊朋到老了,也确实好,没一点“言味”,普通极了,没有那种“学”的东西。
    82,1931年1月,王泊生带着山东省立剧院在北京华乐园演出,内里好多女学生,其中一个就是×青,当时名李云鹤。我去看过一场,是25日庆盛社的白天戏。她在前面唱的《会审》,后边去的《打金砖》中的郭妃,唱双出。要说呢,实在还是有点本事,《玉堂春》能唱下来,就不简单。是关丽卿他们教的。其他几出戏,有陈一如的《起解》,吴彦衡的《两将军》,郝寿臣的《打龙棚》,吴瑞燕、郭春山的《出塞》,《打金砖》除李云鹤外,其他是王泊生、陈喜兴、侯喜瑞、蒋少奎等。王泊生要弄新东西,在济南贡院办了个学校,请了不少老师,孙怡云都去过。国剧学会成立时,他还唱了一出《芦花荡》,并且在前面讲演。余叔岩在后边直骂,这讲的什么呀,胡说八道!
    83,郝寿臣收戏不唱了,是缘于一场义务戏。那天是北边的新新大戏院,是坤角,有孟小冬、雪艳琴、陆素娟等。南边的第一舞台,是男角,有尚小云的《玉堂春》,谭富英和金少山的《捉放曹》,下来是郝寿臣的《红逼宫》,李洪春的《姜维探营》,刘砚亭的《拜泉》、《草上坡》,最后是杨小楼的《铁笼山》。整个叫作《九伐中原》。前边打尚小云那儿嗓儿就冲,又特卖力气;接下来的《捉放曹》,谭金二位,嗓子又都特别响堂,没挡。紧接着的郝寿臣的《红逼宫》,就坏了,嗓儿不在家,又是“一七辙”,弄得台下乱哄哄的。李洪春的《探营》,嗓子也上不去,台下又乱哄哄的。刘砚亭出来就卖了劲了,一卖劲反而不行了;《草上坡》,台下也看着着急。直到杨小楼上去卯上了,才把好要回来。照我的同学陈楚的说法,杨小楼如天神一般。郝寿臣打这儿就不唱了。
    84,张伯驹就养着qian宝森、王福山,还有吹笛的迟景荣。
    85,“扶轮雅集”,是个内部又内部的票房,铁路上的。有吴小如的叔叔吴佩衡“吴大帅”,还有章晓珊、南铁生,拉上李适可,王瑞芝也去,我也去。交很少一点费用。每礼拜二五点到七点,唱两三个戏,都是全的。除相对固定的人外,其他的人也可以上那儿唱去。比如白云生学二黄,就可以去唱。1939年那年,陈大濩从南边来,带着范石人,也去了“扶轮雅集”。那天我唱的《御碑亭》,大家请陈吃东来顺,这么认识陈了。陈在新新大戏院打炮,头天《空城计》,第二天《战太平》,班底是借的张君秋的。韩慎先等人都去了,余叔岩没去。戏卖满座,反应也不错。不管怎么说,他能把《战太平》招呼下来,就不容易,不简单。有一同他唱完戏,我和赵贯一这些人,全上后台瞧他去。他倒单刀直入,请我给他说《天雷报》。他住中南×对过的一个胡同,第二天我骑车去了,问他怎么想着学这出。他讲正跟张春彦学。我说这是犯忌讳的。比如陈秀华教的,鲍吉祥就不能再教。我是外行倒不要紧,内行就不行了。谈话中,他说此来是想拜余叔岩,有人资助他一笔×。又说少春拜了,孟小冬也拜了。当时是孟刚拜余,正在学习。我说你这个不成,孟小冬拜余,不是用×买来的,你得走门子;不然,把×全花光了也不成,吃你的人很多,是无底洞。他着急那怎么办。我说我给你介绍一个人,可你别说是我讲的,就说你久仰他的大名,在上海就知道他。这个人就是窦公颖。他是外二区的区长,余叔岩靠他,是余的保护伞,他们是把兄弟。头一个是位画家,第二是刘院长,他的亲家,余叔岩排三,窦排第七,人称窦七。我所以推荐他,因他是我妹夫的哥哥。窦就进了言,让余听了陈的录音,又留了戏票,可余没去。到了1943年5月,余叔岩病重,陈打电话给我,说来这儿呆了三四年,连余的面都没见,怎么回去见江东父老? 我让他再去与窦公颖商量。第二天又来电话,说有主意了,让我再去一趟。他的主意是赶紧到余家,给余磕个头,就算拜了。我说那哪成,怎么能在病人床前磕头呢? 那不等于是催人早死吗? 这可忌讳极了! 我对他说,你还是去找窦七爷,等余先生死后,你挂个×子,写上先生,落款学生,就算是认了这事。后来窦就给他挂了这个×子。那天,他穿着西服,拿着祭礼,磕了个头。出丧时,孟小冬抬了一会杠,抬不动了,他帮着抬了一下。这就算拜了余了。陈大濩这个人,还不能小看。第一,他有文化;第二,他会的东西不少,而且水平不低;第三,他身上不难看,虽然是票友出身。当然,他不能跟谭富英比,比奚啸伯也比不了。但说得过去。
    86,那十年后,政xie弄了个票房,在马连良那个家里——他的家归政xie了,由冯牧主持,把我们找去,一个礼拜一次,唱了不少日子。张君秋也老去,吊嗓子,都是唱的《祭塔》等老戏。有一回,还和冯牧、我唱了一出《二进宫》。
    87,冯牧原来唱花脸,后来唱旦角,程派;再唱老生,先言派,后变为余派。唱得准有板,腔也对,嗓子也不错。他是文人唱,张嘴就是好的。夏山楼主也是文人唱,挺讲究,有修养,沉得住气,一不慌,二不忙,也不挑胡琴。唱的这个份儿,跟他们那个地位可以匹配。
    88,也有的人,他那个唱,就跟他的学问、工作一样,没板。板是规律,没板,就是没规律。
    89,有个老师,学拉胡琴,要找人提意见,我就说您拉的没板眼。他问板眼是做什么用的,我跟他讲了一下。他说: “唔,这是很限制人的白由的,今后我要做点研究,打倒板眼! ”
    90,有俩人,一男一女,这个唱,那个拉,爱怎么唱怎么唱,爱怎么拉怎么拉,俩人都没板,自由极了。后来这个自由的胡琴和那个没板的唱还结婚了。
    91,朱素云的父亲朱小元,唱武旦,当年也是著名于一时。他还有个出名的,是会吃,家里专门养一个厨子,这倒没什么;是每当人家请他吃饭,他竟带着厨子赴宴,吃着吃着站起来了,说:“今天我把厨子带来了,让他做个菜,大家尝尝! ”
    92,齐如山研究身段,写书,是徐兰沅给他说的,写得很细,可好些个没弄懂。他研究脸谱,也是讲多少种颜色,多少种形式,眉毛、眼睛、脑门、嘴多少个图形,他想弄全了。他那是西方分析主义的一套,倒是越分越细,是进步了;可光分析了,而没从总体上看。唱戏可是最讲究整体的,有分析,有综合,有发展。
    93,许姬传可不一般,特聪明。很多东西他都不会,可只要你一说,他写下来,就跟内行一样。这个人,我十分佩服。
    94,“四××”粉×后,北×电台让我去讲《洪羊洞》,我讲了好几个问题。一个是《五台山》戏里,明明是杨延昭背着老令公的骨灰;怎么在《洪羊洞》杨延昭的“快三眼”唱词里,又说是“我前番命孟良骸骨搬请”呢? 有人就此提出疑问。这是他不知道,原来的《五台山》头场有孟良,戴风帽,穿箭衣马褂,跟六郎一起,分道回×。后来搞戏改,说没必要,删掉了。还有,戏改后,老令公的“魂子”不能上了,说是宣×mi信,一会儿改成上老军,一会儿又改上孟良,一会儿又改上家院,再把孟良叫上来,还唱四句“原板”。反正怎么都不合适。我说改了以后,除了这些问题,还有个小毛病,原本是老令公魂子上来“吊场”的,这一改,成了杨延昭给孟良“吊”了“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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