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从此逍遥无人管（20.3）
唐肃宗上元二年（西元761年），史思明被自己的儿子史朝义与部将所杀，然后史朝义嗣位称帝。次年，太上皇玄宗李隆基忧郁而死，肃宗李亨也正病危，张皇后想立越王李系为帝，故阴谋欲杀死太子广平王李豫。而李辅国与另一宦官程元振同谋，为拥立太子李豫，先下手为强，杀死张皇后与越王李系。因此李豫得以嗣位，庙号唐代宗，改元宝应元年（西元762年）。
唐代宗继位后，因念李辅国拥立之功，册封其为司空兼中书令。李辅国以一太监身份，竟当上了宰相，从此气焰嚣张，不可一世。李辅国曾对代宗道：“大家但内里坐，外事听老奴处置。”唐代宗见其把持军国大事，虽然不满，但因其军权在握，只得忍气吞声，然暗地里代宗并不服气，阴使程元振分掌部分禁军，陆续罢免了李辅国的一些职务，最终成功将其逐出朝堂。不久，李辅国被人刺杀身亡。
唐代宗宝应二年（西元763年），改元广德元年，史朝义于范阳兵败，被臣下田承嗣逼得出走，随后缢死在医巫闾祠下。持续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乱”终于以李唐之胜利而告终。
此时放眼东西两京，宫室焚烧，十不存一，百曹荒废，屋无尺椽，中间畿内，不满千户，井邑楱荆，豺狼所号。天下既乏军储，又缺人力。东至郑州、汴州（今河南开封市），达于徐方，北自覃、怀，经于相土（今河北泯水流域），几乎为人烟断绝之地，千里萧条，万户虚空。几乎整个黄河中下游，一片荒凉，荒田遍地。
安史之乱以前，吐蕃虽数次觊觎唐室边界，幸得河陇一带节度使如王忠嗣、哥舒翰、高仙芝等一班将帅，守御有方，尚无大患。至安史之乱期间，几乎所有边界守兵，俱先后被召入东西两京，因此四境空虚。肃宗初年，吐蕃乘唐室内乱，攻打威武河源等军，并陷廓州（今青海化隆西）、霸州（今河北省冀中平原东部）、岷州（今甘肃省定西市岷县）等地；代宗即位后，又攻入临洮。
代宗做广平王与太子时，为平内乱所借之回纥、南蛮、大食等蕃兵，除大食外都已遣回。其实关于大食这支友军之具体数量及平乱后是否遣返阿拉伯，后世众说纷纭。中国回族穆斯林中广为流传之说法是，唐安史之乱时，大食曾派三千骑兵入唐，一为助其平乱，二为行刺探之事。安史之乱平定后，这些大食穆斯林不愿回国，于是唐皇对其加以赏赐并恩准其居住长安，为其修建清真寺，准其娶中国妇女婚配；如此子孙繁衍，世代相传而成为今日回回族之先民。至今在西安城内，尚有回民聚居之地。
此外，所借之回纥将士因不满大唐之馈赠，因此沿途在各州县纵兵淫掠，历时近一年，导致人民逃散、城郭荒凉。此时唐代宗已继位，其无可奈何，一面私赠贿赂于回纥之各将帅，一面下旨册立回纥可汗为英义建功毗伽可汗。自可汗至宰相，共赐实封二万户，又进仆固怀恩为尚书左仆射，兼中书令，坐镇朔方，令其护送回纥可汗牟羽归国。牟羽可汗见代宗如此优待，况大唐已在慢慢恢复，便借机回国，但要求代宗送新寡之宁国公主和亲。因宁国公主誓死不从，代宗只好另选绝色宫女四人相赠。牟羽可汗见以一换四，甚为高兴，带回宫去，昼夜淫乐。
谁知天下之事，皆有连锁反应。只因牟羽可汗如此一闹，宁国公主美艳之名，直传到吐蕃新任赞普弃松德赞之耳中。那弃松德赞久慕大唐美色，想起大唐曾送文成、金城公主入蕃和亲，便打发使臣到长安，指名要娶宁国公主。唐代宗知宁国公主不肯，便以大国公主新寡，不可再蘸为由，严辞相拒。
弃松德赞不肯死心，立马邀同吐谷浑、党项、氐、羌各部落蕃兵，共二十万人马，长驱东入，前锋冲关陷州，转眼已逼近邠州地界（辖境相当今陕西省彬县、长武、旬邑、永寿四县地），邠州守军火急报与朝廷。唐代宗得了警报，知邠州离长安不过数百里，不觉大骇，当即召集群臣商议退兵之计。
此时朝中程元振专权，此人性贪，且早已私通吐蕃，因此吐蕃得以大举入寇，攻破大震关，连陷兰州、廓州、河州（今甘肃省临夏回族自治州）、鄯州（今青海乐都、西宁、湟中）、洮洲（今甘肃省临潭县）、岷州、秦州（今甘肃省天水市中心城区）、成州（今甘肃省礼县、西和、成县等地）、渭州（今甘肃陇西、定西、漳县、渭源、武山等地）一带。边关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进朝廷，但俱被程元振藏匿，是以代宗懵然不知。
弃松德赞见大唐空虚，且买通了程元振，因此愈加猖狂，扬言不得宁国公主，绝不退兵；而宁国公主贞节自守，誓死也不肯做失节妇人。弃松德赞见公主不答应，恼羞成怒，于是挥军长驱直入，连下泾州（辖境相当于今甘肃省泾川、灵台、镇原以及宁夏固原东部等地，泾水中游地区）、邻州（辖境相当于四川省今大竹、邻水、重庆市垫江等数县）。邻州刺史逃进京师，亲自报于代宗。代宗极为恐慌，忙令郭子仪前去救应。
郭子仪救兵尚未到达，吐蕃兵已浩浩荡荡，攻陷奉天（今陕西乾县）之武功镇，马不停蹄，横渡渭水而来。渭河北面之守将吕月等不到救兵，只得率精锐二千人，与吐蕃兵马奋勇搏战，但人少力微，终至战败被擒。于是吐蕃士卒冲过便桥，攻至京师城下。满朝文武，俱各张皇逃命，后宫妃嫔，都围住代宗痛哭。代宗见势已危急，只得带领一班妃嫔，由雍王李适率领一小队人马保护，出奔陕郡。
郭子仪闻得京师危急，忙从咸阳（今陕西省西安市西北部）领兵赶回。一入京师，只见百官逃散，人民流离，打听得代宗已出亡在外，于是郭子仪带兵急急追踪出城。才到开远门，远远见将军王献忠，带着数百人，拥了丰王李珙，扛抬着几箱金银珠宝和一些猪羊牲口，脸有得色，洋洋而来。
郭子仪估计他们是去投顺吐蕃，遂横刀跃马，赶上前去，拦住他们去路，大声喝道：“汝等意欲何往？”王献忠见是郭子仪，先有几分胆寒，忙下马躬身说道：“今主上东迁，社稷无主，公身为元帅，何不行废君立君之事，以副民望？”丰王李珙也上前说道：“元帅为国家重臣，今日之事，只须元帅一言便定。”郭子仪朗声喝骂道：“朋友尚不可乘人之危，况殿下与圣上系叔侄之亲，岂可骨肉相残？今日之事，下官只知有天子，不知有他！”边说边怒目而视，几句话，说得人人惊慌，个个羞惭。郭子仪又朝王献忠喝道：“今日献城降虏之计，必出于汝！岂不畏国法耶？”说得众人哑口无言。
郭子仪随后令诸人随着自己，出了京城，向东而行，沿路招抚散兵，紧急前往陕州，保护代宗。郭子仪等一走，长安城便再无守兵，因此吐蕃大军毫不费力，兵不血刃，占了大唐京师。弃松德赞一入宫门，便搜寻宁国公主。其时宁国公主见贼兵压境，帝后远走，自叹命薄，早巳投入太液池中，香消玉殒。弃松德赞得知后大失所望，只好退而求其次，抢了些后宫佳丽，然后令大将马重英等，在京师地方，大肆焚掠淫杀，因此长安城为之一空。弃松德赞为离间大唐君臣，又立广武王李承宏为帝，号召大唐臣子前来投诚。
郭子仪见当时手下军士甚少，难以收复京师，于是转道御宿川，扎住人马，一面令判官王延昌到商州（今陕西省商洛市商州区）去招抚旧部，一面亲至行宫，朝见代宗。代宗怕吐蕃兵马赶出潼关来，欲留郭子仪护驾。郭子仪奏道：“臣不收复京师，无以对先帝！臣若出兵蓝田，胡虏必不敢东来，请陛下勿忧。”代宗想想也是，只好准奏。
郭子仪向左羽林大将军长孙全绪授以密计后，令率二百骑出蓝田，且调宝应军使张知节，统兵千人，作为后应。长孙全绪将兵马驻扎在韩公堆（位于今陕西省蓝田县辋川乡），白日打鼓且摇旗呐喊，夜间又放火作为疑兵。另选骑兵二百人，渡过沪水，游弋长安。吐蕃兵马此时正欲饱掠而归，听见唐军动静，忙令探马出城探听。探马回来报称：“郭令公亲率大队官军，即日前来围攻京师。”吐蕃士卒如今满载财物美女，便贪生怕死起来，连夜出城逃走。
吐蕃兵退后，郭子仪转奏行在，请代宗回銮。代宗查出丰王李珙等在京师之反叛事体，勃然大怒，传旨赐其自尽。广武王李承宏自来请罪，代宗赦之。驾返京师后，代宗派人觅得宁国公主的尸骨，厚葬之。此时太常博士柳伉，上奏弹劾程元振，道：
犬戎犯关度陇，不血刃而入京师，劫宫阙，焚陵寝，武士无一力战者，此将帅叛陛下也；陛下疏元功，委近习，日引月长，以成大祸，群臣在廷，无一人犯颜回虑者，此公卿叛陛下也；陛下始出都，百姓填然夺府库，相杀戮，此三辅叛陛下也；自十月朔召诸道兵，尽四十日，无只轮入关，此四方叛陛下也；陛下必欲存宗庙，定社稷，独斩程元振首，驰告天下。悉出内使，隶诸州，持神策兵，付大臣，然后削尊号，下诏引咎。如此而兵不至，人不感，天下不服，臣愿阖门寸斩以谢陛下！
代宗见此奏章，想起当时诸路节度使，只因痛恨程元振，所以虽屡次发诏征诸道兵，却无一人应召，心中感触良深。只因当初程元振有护驾之功，代宗不忍杀他，只削夺官爵，放回田里。程元振得了诏书，怨恨代宗不念旧情，不提。
代宗回朝之第三日，立雍王李适为皇太子。此后不久，因大唐将陇右、河西、朔方一带重兵皆调遣内陆，造成边防空虚，吐蕃兵马乘机而入，尽得陇右、河西走廊，安西四镇随之也全部丧失。后大唐国力稍复，两国遂以六盘山为界，以西为吐蕃所有，原河西节度使撤销。吐蕃从此日益强大，欺凌中原。
而大唐国力从此日益衰退，一蹶不振，再也无力收复西域疏勒以西之失地，中亚从此在大唐乃至中国之版图内消失。此外，因大唐无力经营西域，无法保护商道，河西走廊再也不见当年之繁华与忙碌，陆上丝绸之路，从此一蹶不振。而后世之两宋王朝饱受北方少数民族之欺凌，无力保卫边疆，遑论开疆拓土，只好向东南沿海开发商道，由此发展出海上丝绸之路。
唐中期地图
话说林氏在上清村日久，不免思归，打听得如今已是天下太平，便与儿子李佐国商议启程回故乡之事。母子俩决定后，便与楚、叶二人商议。夫妻二人虽万分不舍，无奈林氏去意十分坚决，只好挑选日子，由楚天墀护送上路。叶青本也要一并跟去，但虑及公婆、父母皆已年高，只好作罢。
是年乃唐代宗广德二年（西元764年），三月初六，楚天墀大清早卜了一卦，得“雷风恒”卦，因雷、风五行皆属木，同性相叠，乃吉卦也。《易经·卦辞》曰：“恒：亨，无咎，利贞，利有攸往。”林氏见说，便道：“天墀，捡日不如撞日，既然今日利于远行，就今日出发。”然后叫儿子李佐国把早就打包好的行李扛出，带上这几日之换洗衣服，就要上路。
楚天墀道：“义母，你再急，也要吃了早饭再走，不然哪来的力气赶路？”于是叶青赶忙做了一锅蛋炒饭。林氏母子与楚天墀吃饱后，剩下的包起来做干粮，带上水壶，准备赶路。林氏对叶青道：“青青，祖先生夫妇那，我就不去辞行了，你去帮我说一声。”叶青不舍，哽咽道：“义母放心，先生那边我待会就去。你和义兄一路保重。”又对丈夫道：“天墀，一路上照顾好义母和义兄。”楚天墀道：“此事不须吩咐，我自会尽心。”
话休絮烦。楚天墀一行晓行夜宿，穿州过府，水陆兼程，跋涉数千里，终于回到陕西京兆高陵。一路风雨，自不必说。好在如今已是天下太平，少有兵匪之患。三人一路见不少百姓扶老携幼，回归故乡，甚为高兴。楚天墀在高陵滞留了十数日，帮林氏母子整理家园、修葺李嗣业坟墓毕，便启程回江西。
楚天墀一人独自上路，贪看沿路风物，遂时而御剑，时而步行。为方便路上打尖借宿，楚天墀又改换成道家装束。行至湖北山阳县时，想起罗公远曾在此隐居，不知如今还在否？于是改道径去拜访。然而松竹间院落仍在，但柴扉久扣不开。楚天墀从篱笆上跃进庭院，进到客厅，但见桌、地上灰尘甚厚，显然久无人居。楚天墀寻隐者不遇，只好怏怏而去。
紧赶慢赶，一日到了丹江口，楚天墀此时孤身一人，甚觉方便，于是决定多行些陆路，遂买马代步。他打尖休息后继续赶路，不久，见前面一辆马车缓缓而行。因道路不宽，楚天墀不便超越，于是跟着慢走了一会，然后在一稍宽处，从左侧打马超车。正要绝尘而去，忽听一妇人之声音从马车中传来，道：“道长何须如此急着赶路？”楚天墀听那声音柔和，但道路之上、马蹄声中，兀自听得清清楚楚，知对方功力不弱，于是驻马答道：“贫道贪看前途风景。”
那妇人在马车中又道：“道长，请等一等。”楚天墀正要请问何事，蓦然想起这个声音甚为熟悉，想起一人，便问道：“敢问前辈可是蜀中唐门之唐前辈讳真？”原来无涯和罗公远回到龙虎山上清宫后，楚天墀夫妇曾多次去拜访，也得知了唐真之事。
那妇人道：“正是老妇。”言罢，与赶马之男子一同下车。楚天墀也忙下马行礼，道：“在此荒僻山路上，得遇前辈，不胜荣幸。”唐真还礼道：“老妇人见道长英华内敛，以为必是海内奇男子。待交谈后，听声音方知是曾两遇于鄱阳湖之楚天墀道长。”楚天墀忙道：“晚辈如此装束，是为行路方便，实际上还未受箓。前辈直呼我天墀就是了。”唐真道：“既如此，老妇人就不客气。”又指着赶马之男子道：“天墀，此子是舍侄，小字如松。”然后转身对其侄道：“如松，你们两度较量，也算是神交已久了，还不快见过天墀兄！”
唐如松听罢，忙上前行礼，道：“天墀兄，小弟仰慕已久，却无缘识荆，一直以为憾事。今日意外相逢，实乃缘分。”楚天墀道：“前两次与如松兄失之交臂，小弟亦以此为憾事。幸得今日相逢，且去前方找一酒肆，浮一大白。”唐真道：“天墀，老妇人曾向无崖子道长打听过，你比舍侄大几个月。如此，你为兄，舍侄为弟。”楚天墀道：“恭敬不如从命。”
三人边走边聊，唐真道：“天墀，自在少林寺与无崖子道长相别后，老妇人感慨良多。如今已三年多过去了，除少数高人知晓外，江湖上仍旧不闻无崖子之名。少林寺视为耻辱，自己不泄露出去，如此可以理解；而无崖子道长与张天师，显然对此也是守口如瓶。”楚天墀道：“天师与家师皆恬淡冲虚之人，此事在他们看来，应该并无可宣扬之处。”
唐真点点头道：“天师与无崖子品行高洁，令人仰望。”楚天墀正要客气，唐如松忽问道：“天墀兄，请问道家之‘道’，到底是什么？该作何解？”楚天墀数年来日日悟道，已大有成就，心中对“道”之理解已远超昔日，遂道：“道者，虚无之系，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元。其大无外，其细无内，浩旷无端，杳冥无际。至幽靡察而大明垂光，至静无心而品物有方。混漠无形，寂寥无声；万象以之生，五行以之成。生者无极，成者有亏；生生成成，今古不移。说起来复杂，但可简言之，即清静无为乃为道。”
唐如松又问道：“何为清静无为？”楚天墀道：“老君曰：‘一尘不染谓之清，一念不起谓之静。’清者，无邪思也；静者，无杂念也。”唐如松道：“那无为呢？”楚天墀道：“顺其自然，勿改变自然规律，是为无为。”
唐如松默然无语，楚天墀接着道：“《淮南子·洪烈》曰：‘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拆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原流泉浡，冲而徐盈；混混汩汩，浊而徐清。故植之而塞于天地，横之而弥于四海，施之无穷而无所朝夕；舒之幎于六合，卷之不盈于一握。约而能张，幽而能明，弱而能强，柔而能刚；横四维而含阴阳，纵宇宙而章三光；甚淖而滒，甚纤而微。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兽以之走，鸟以之飞；日月以之明，星辰以之行；麟以之游，凤以之翔。’可谓得道之权柄矣。”楚天墀怕道经生僻，遂引用民间流传较多之《淮南子》。
唐如松沉默有间，忽然拱手作礼道：“天墀兄，小弟似有所领悟，谨受教！”楚天墀道：“贤弟客气了。”唐如松又问道：“如何才能清静？”楚天墀道：“唯有清静方能无为，因此清静乃道家之必修功夫，但也是最难修的功夫。心量狭小，则多烦恼，自然引来邪思杂念；心量宽大，则多智慧，若能大智若愚，则可清静矣。”唐如松道：“容人存物，克己助人，庶几可清静否？”楚天墀道：“可！清静，无欲无求，方可近乎道。但说来简单，做来却难。就如愚兄本身，尚有太多牵挂，要想无欲无求，却又谈何容易！”
唐真静听两人问答良久，忽然道：“天墀，你所言甚是。世间真能做到清静无为者，唯张天师、无崖子道长与罗公远数人而已，而如大家兄少林方丈与吐蕃国师等，皆未达到无欲无求之境界。”楚天墀道：“名利富贵，原也不是谁都能看透的。”
唐如松又问道：“曾听无崖子道长论及，佛为修来世而道乃求今生，是否就因此，佛、道对名利之态度便大大不同？”楚天墀道：“或许吧。佛教徒总是为来世苦苦修行，图下辈子之好处，因此谓之苦行僧。愚兄曾闻佛教有六道轮回：行善之人死后升化仙道，尽忠之人死后超生贵道，行孝之人死后再生福道，公平之人死后还生人道，积德之人死后转生富道，恶毒之人死后沉沦鬼道。可见，苦行僧是为来世之名利富贵而修行的，焉能无欲无求？”唐如松又问道：“然则道教之求今生呢？”楚天墀道：“道家希冀长生不老，此生不死，自然不会有来世，对来世之富贵也更无欲求。而要想今生能长生不老，唯有清静无为。”
唐如松默然遐想，有间，楚天墀又道：“老君曰：‘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庄子曰：‘相濡以沫，相呴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其实并非冷漠无情，而是老君与庄子想创一理想之世界，在其中，人人做好本分，大家相安无事，甚或忘记彼此之存在。”唐如松道：“天墀兄，小弟已有所感悟，试为兄言。得意时切勿作威作福，失意时切莫自轻自贱；由得意变失意时不可愤懑短见、怨天尤人，由失意变得意时不应小人得志、招是生非。如此才能清静而无欲求，方能相忘于江湖。”楚天墀鼓掌大笑道：“贤弟可谓得其中三昧矣。”唐真也赞道：“如松，此解甚妙。”
三人约行了两个时辰，见路边有一酒肆，于是下马打尖，要了五斤牛肉、一只鸡、几盘素菜与十斤烧酒。楚天墀虽吃素已久，但酒量仍在。待得餐毕，天色已黑。酒肆老板做完他们这一单生意，便收拾家伙回家。三人见此地尚有茅草遮盖，也不想去找人家借宿，便在此打坐，以待天明。
翌日三人继续赶路，不久来到岔路口。唐真道：“天墀，你回龙虎山，该继续往南去江夏，而后过长江就是江南西道了。而老妇姑侄两人，却要西行去太和山（今武当山）了。”楚天墀听罢，遂道：“既如此，晚辈送前辈与贤弟一程。”唐如松道：“天墀兄，你赶路要紧，不必相送。”唐真也道：“天墀，我等数度江湖相逢，特别是鄱阳湖上之奇遇，如此有缘，他日必将再次相遇，何必惺惺作儿女态，各行各路吧。”楚天墀道：“既如此，下次相逢时再把酒言欢，此时却就要相忘于江湖了。前辈，如松贤弟，后会有期。”唐真点点头，不再说话，坐入马车之中。唐如松拱手作别道：“天墀兄，后会有期。”言罢上车，赶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