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情缘】颜淑娇:​剩饭与饥人

剩饭与饥人

文/颜淑娇

“盘中存剩饭,路上有饥人。”这句话,是我在家听得最多,也说得最多的一句老话。

小时候,经常看见一些不明身份的人在家蹭饭吃。诸如牵着猴子耍杂技的,摇着拨郎鼓卖花线的,挑着皮箩补祸的,背着团箕米筛卖篾货的,五花八门,那些客人,常常边吃边用南腔北调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地与老父亲侃大山。背着小书包去上学的我,总会好奇的侧耳静听,看他们聊得津津有味,不禁问老母亲:“这位客人是谁呀?”母亲会说:“朋友” ,然而,我会嘟着嘴巴,轻轻地说:“朋友,朋友,怎么有那么多的朋友啊?自己都吃不饱饭,天天还给他们吃。”

因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水稻产量非常低,一日三餐,只有中餐才有一点点干米饭吃,早晚餐都是红薯垫底加点稀饭。正在成长期的我,确实肚子经常吃不饱。嗜酒如命的老父亲常常用南瓜做酒,可一年见不到肉沫子的年代,想要有个下酒菜,也是一件不易的事。懂事的我们几兄妹,就经常去捉鱼。捉不到鱼,见到田螺也捡回来。

一个隆冬的清晨,八岁的我去后山坳里扯猪草,发现先一天干了脚的小山塘,岸边的湿泥上,爬着密密麻麻的小田螺。我也不顾天寒地冻,毫不犹豫地脱下鞋子,踩进齐腿深的泞泥里,一个一个地捡了一篓箕。回到家,母亲心疼得念念叨叨,急忙烧了一盆热水,让我泡暖了,稀里糊涂地吃了点早餐上学去。傍晚回家,母亲又把田螺烧熟了,让我和姐姐、三哥一起挑螺肉。大的用大碗装着,准备让母亲明早提到清水铁矿卖给工人老大哥吃,小的用小碗盛着,用干辣椒和着蒜苗苗,一起炒给父亲下酒吃。

昏黄的灯光下,看着父亲津津有味地一口田螺一口酒地吃着,我心里好有成就感。吃着吃着,一个远房亲戚老远的叫着:“舅舅!舅舅!”老父亲急忙盛情地把他迎进屋,让座,添碗添筷。然后,又添酒炒田螺。两个酒君子,真是'酒逄知已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七扯八扯,天南海北,吃到九点多,仍无散席的意愿。

我斩完了一大堆猪草,他俩还在推杯换盏,我急了,因为我的家庭作业还没有做,唯一的桌子,上面还是残羹剩汁。收也不是,不收也不可,我站在旁边,痴痴地望着老父亲,再无奈地求助母亲。在母亲的劝说下,他俩才意犹未尽的散了。

送走客人后,父亲又是老调重弹:“盘中存剩饭,路上有饥人。”并加了一句:“客到添双箸”。

看着我翻白眼的表情,父亲揣着七分酒意,坐在我的身旁,语重心长地给我讲了他的一段往事:

那是抗日战争时期,父亲正值青春年华,就读于茶陵一中,前方阵地告急,父亲投笔从戍,加入了国民革命救国军参加抗日,一个隆冬的深夜,寒风凛冽,下着两尺厚的大雪。敌人趁黑突袭了他们的宿营地,结果全军覆没了。时任特务连长的父亲,因筹集后勤补给,途遇积雪封路,和几个部下借宿于老乡家,心急如焚地度过了一个寒夜,幸存了一条老命。次晨赶往营地,只见一遍血洗!找不见首长,见不着一个活口。父亲带着几个伙计,沿着混杂的雪脚印,盲目地找部队。最后,流落在难民中,沿路乞讨,走了四个多月,才从大东北回到了湘东故乡。

其中的细节,只因我年幼不解,也就没有刨根问底。更因为父亲所加入的国军,在当时社会又是非常的避违,所以,老父一直缄口不言,临终都没有找到相应的人,为其证明身份,以致遗憾九泉。但是,父亲对于饥饿和施舍的往事,会描述得细致清晰,让我们刻骨铭心。

一九八七年,父亲年逾古稀,驾鹤西去。给我们五兄妹没留下几个物质遗产,但这句施善济贫的家训,却时刻铭记在我们心中。大哥今年七十五岁了,从教退休后,经常无偿地为周围的乡亲操持红白喜事,辅导留守儿童,利用科技培种育苗,分发给农户移植栽培。

小哥哥夫妻残疾,经常义务为乡亲理头剪发,纳鞋补靴。流动下乡的生意人,只要经过他家门口,遇上吃饭点,包准有一餐可口的热饭鲜菜吃。到了如今,感谢袁老先生的杂交水稻遍及全国,产量一路飙升,国民经济翻了一番又一番,全民基本上奔上了小康,至于剩饭已是家家都有了,而饥人很难见到。二者再无任何相提并论的价值了。但这种理念,在我的心中,却已经是根深蒂固了。

去年的节日,全民放假欢度,我在家邀朋呼友,置办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因生活的富足,大家都养尊处优,忌荤从素,餐毕后,桌上盘中的鱼肉,锅中的汤饭,盈余太多。是倒是留,我纠结了好久。最后,还是留下未倒,准备用菜罩盖住它们。恰在这时,有个卖柜子的商贩,用车拖着下乡沿途叫卖。我们刚装修好的老房子,粉刷一新,也正想着置办几件大家俱。丈夫看到了,讨价还价后,把他们引进了家里,卸车抬货,安装完毕后,我轻轻地问了一下老板娘:“你们吃饭了么?”她望着我一桌的菜肴,微笑地摇了一下头。我说:“已过午时饭点,这里离饭店还有二十多里路。如不嫌弃的话,就此吃顿便饭罢了。”

女老板点头答应,高兴地拉着她的丈夫,示意吃了饭再走。我急忙领她俩洗手擦脸,然后置饭热菜。一会儿功夫,菜汤齐全,味色有致。她俩也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着。饭毕,女老板微笑着说:“今天清早出门,本想先吃个早餐,可买主急着催货,顾不上吃,就送了一车。刚想回家吃中饭,别人又在催货。如今的生意,本来就不好做,难得的节假日,务工返乡的钱袋子回来了,我咋敢迟疑耽搁生意咯,放下电话就装车送货了,可货少车大没装满,我们就多装了几套柜子,可就是这几套,让我们游走叫卖了几个山村。都卖不出去。幸好遇上了你们,不仅帮我们买空了货物,还让我们饱饱的吃了餐美食,太感谢了!”说完,忙从口袋里掏了一张百元大钞给我,笑着说:"我们做流动生意已经五六年了,像你们这样好心的人家,已是极少极少了。我婉言谢绝了她的付费,并轻描淡写地说:”别客气,就当咱们交个朋友吧。”

今日随女儿女婿居住羊城,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再也不会谈及剩饭与饥人的老调。可余饭剩菜总让我弃之不舍。闻到厨余垃圾桶里的腐酵味,除了恶心还有痛心!于是,我就冥思苦想,暗下决心,从我做起,从采购到配菜制作,必须做到精、准、少、省。一切刚刚好,甚至意犹未尽。

有时女婿女儿也会笑话我,太用心了,倒让我过意不去。唉!剩就剩吧,倒就倒吧!闭着眼睛,倒了个把月,疫情来了,一夜之间,整个社区沸腾了,恐慌了,人们疯狂的采购食物,所有超市和小商贩的货架上,都一扫而光。我因嗅觉迟钝,没跟上脚步,啥都没买到。女婿闻讯,忙从荔枝园里的养鸡场一下买回三只大母鸡。说着要我一个一个的杀了吃。杀第一只时,开膛取杂,抠出了几十个小蛋蛋。我真是手指发抖心颤痛!再也不敢继续宰下去!

我找了几根杆子和纸箱子,搭了个空中楼阁,让剩下的两只母鸡安营扎寨,繁衍生息。然后,把细根粗叶,瓜皮果核一一洗净剁碎,再把剩饭剩菜,洗净油盐,搅拌一起,用盆子盛着喂给它俩吃,早中晚不停地清洗垃圾粪便,并洒下驱蚊香水。从此,剩饭遇上母鸡,不仅消化了厨余垃圾,同时,每天还收获了两枚新鲜的土鸡蛋。

剩饭与饥人的过往,已经换成剩饭与母鸡的故事了!

作者简介: 颜淑娇,湖南省茶陵人。农民。曾为乡企财会,和个体经营户,现已退居二线,颐养天年。酷爱文学。愿用毕生所悟,化作万千绪论!

           责任编辑:施静云

           终审编辑:寂   石

           排版制作:丁  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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