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 德勒兹:四个女人的故事

里韦特的三个圈

雅克·里维特(1928年3月1日—2016年1月29日),法国新浪潮电影的代表人物之一,跟戈达尔一起被认为最具实验性。以电影理论起家,曾经是影评人。作品融和纪录片、故事片和即兴创作的元素,叙事反常规,偏冗长。事业长达60多年。一生共拍过28部长篇。

《四个女人的故事》于1988年上映后,里维特的导演生涯迎来了第二个高潮。这部电围绕一群学习戏剧的学生展开,她们先后遇到了同一位神秘的男人,他为每个人都讲述了一个关于朋友遇险的故事,但故事内容又各不相同。戏剧学生体内天然的戏剧性为影片塑造了一种悬而未决的危险氛围,这个巨大的阴谋并未通过她们与戏剧老师(布鲁·欧吉尔(Bulle Ogier)饰)的公开接触解释清楚,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出局》(Out One)和《巴黎属于我们》的启发。最终结果还是那个相似的两面性答案,用汤姆森的话说,“暗示了现实生活中无尽的混乱与迷惑,以及人类在这个混沌中寻找意义的责任,痴迷、绝望、滑稽甚至悲惨。”《四个女人的故事》故意制造出很多它无法解释的谜团,让人们对那些无法理解的力量感到兴奋。在这个层面上,里维特的电影与以托马斯·品钦(Thomas Pynchon)和唐·德里罗(Don DeLillo)为代表的美国妄想症文学有直接联系。其中阴谋随处可见,以至于你基本注意不到它的存在。

第一个圈出现了(或一个圈的部分)。我们称之为A,因为它首先出现,尽管在整个电影中不会停歇。第一个圈是一个老戏剧,可以放在学校里,在康斯坦斯的导演下(布鲁·欧吉尔),一些年轻女孩子可以排练她们想要扮演的角色(马里沃、高乃依、拉辛)。对于女孩子们来说,这里有所不同的是用一些并非她们自己的,而是作者的词语来表达真实的感觉(愤怒、爱、沮丧)。这是戏剧第一层意思:角色。

其中一个女孩,塞西尔(Cécile),将一座郊区的房子,给了另四个女孩。她要与她相爱的男子一起去其他地方生活。四个女孩还要在房子里一起生活,在这座房子里,她们还要经历她们各自角色的碰撞,以及白天结束后的个人的情绪和姿态,她们各自爱情故事(她们都很隐晦地说爱情)的后果,还有她们彼此间不同的态度。仿佛女孩们都尝试在戏剧的边界下过着生活,而这种生活就是她们在一座房子里的共有的生活,她们各自角色所承载的点点滴滴,会延续到她们自己的生活当中,每一个女孩都只在意她们自己的事情。你们不再拥有由一个范式所主导的各种角色的连续过程,几个同时发生且彼此没有交集的故事,随机地形成她们的态度和姿态的关联。这就是第二重意义上的戏剧: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彼此关联的态度和姿态的戏剧。不断激发出里韦特灵感的就是四个女孩的族群和她们各自的个体化:喜剧和悲剧的类型,忧郁和乐观的类型,优雅和笨拙的类型,但首先是月与日的类型。这就是第二个圈,B,这个圈在第一个圈之内,因为它部分依赖于第一个圈,接受着第一个圈的后果。圈B以自己独有的方式重新分配着各种后果,这个圈远离了戏剧,不停地回归自己。

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一个骗子、间谍、还是警察)追逐着四个女孩,试图寻找塞西尔的恋人(或许是个罪犯)。难道是被偷的身份证、被偷的艺术品、贩卖军火,或者一桩司法丑闻?这个人在找一把打开被锁住的箱子的钥匙。他挨个引诱着四个女孩,并成功俘获了一名女孩的芳心。另外三个女孩想要杀了他:第一个做了戏剧性地尝试,第二个冷酷,第三个冲动。第三个女孩用一根藤条快把他打死了。这三个场景是里韦特最伟大的篇章:无比的华丽。这就是戏剧的第三重意义:面具,在我们遥不可及但任何人都无法逃离的政治或警方阴谋下的面具,这是一种整体性的阴谋。这就是第三个圈,C,它与另两个圈有着十分复杂的关联。它延长了第二个圈,与第二个圈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因为它不断让女孩们的态度变得极端,为她们提供了一种共同的尺度,仿佛施加在她们身上的魔法。它也延伸到整个戏剧之外,覆盖着戏剧,或许它将一个无穷大的范围里的所有离散的碎片都统一了起来。导演康斯坦斯(Constance)似乎从一开始在阴谋中就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难道在她的生活中没有一个长达几年的空白时间段?她是否曾离开过戏剧,是她隐匿了塞西尔淘气的儿子,而这个儿子就是康斯坦斯的情人?)这些女孩自己又如何呢?一个女孩有一个美国男朋友,与这个警察同名,另一个女孩与她神秘失踪的姐姐同名,葡萄牙女孩露西亚(Lucia)是月的类型的缩影,她会突然找到钥匙,拥有一幅或许是真品的名画……简言之,三个圈相互交织,相互作用,相辅相成,而不会丧失它们各自的奥秘。

我们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我们就是整个排练的部分(即我们的角色)。我们进入到我们自己并不掌控的角色当中(我们的态度和我们的姿态)。我们成就了一个我们完全不知道的阴谋(我们的面具)。这就是里韦特版的世界观,这完全就是他自己的世界观。里韦特要戏剧为了电影而存在:年轻女孩的态度和姿态构成了电影的戏剧性,它对立于戏剧的戏剧性,与之截然相反,与之有着霄壤之别。倘若政治的、司法的、警方的针对我们的阴谋足以说明真实的世界变成了一部烂片,那么电影就有责任给我们一个真实的片段,世界的片段。里韦特的计划——电影将自己的戏剧性对立于戏剧的戏剧性,将自己的真实对立于世界的真实,世界的真实越来越不真实——从戏剧中拯救电影,从可以毁灭它的威胁中拯救电影。

如果三个圈是彼此沟通,它们在里韦特自己的场所里沟通,这就像戏剧的背面,或一座位于郊区的房子。存在着没有大自然存在的地方,但它会在一种神奇的恩泽下存活:郊区那些再无发展的地方,城市街道向农村的延伸,与世隔绝的角落和巷陌。时尚杂志已经试图在这些地方拍摄完美而凝固的画面,但所有人都忘了这些都是出自于里韦特的地方,浸润着他的梦想的地方。在这些地方,阴谋被昭示出来,年轻女孩生活在一起,建立起了学校。但也正是在这些地方,梦想者抓住了日与夜,日与月,就像是主宰这其他圈的最外部的大圈,将它们的光与影分

开。

在某种程度上,里韦特仅仅只拍摄了月(露西亚)与日(康斯坦斯)的电影。露西亚和康斯坦斯都不是人,而是力。这种二元性不能分成善与恶。然后里韦特进入到这样的地方,即在那里大自然试图验证月与日持存的状态。里韦特的电影与杰拉尔·奈瓦尔(Gérard Nerval)的诗歌很相似,里韦特游离了法兰西之岛的幻象的残余,讲述了他自己的火之女儿的故事,朦胧地感受了无法掌控的疯狂手段的阴谋。这并不是关于影响的问题。但这种相遇让里韦特成为了电影中最具有启发性的电影导演之一,也是最伟大的诗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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