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羊肉，吃的是优越感

《水浒传》第37回中：“宋江见李逵把三碗鱼汤和骨头都嚼了，便叫酒保来分付道：'我这大哥想肚饥。你可去大块肉切二斤来与他吃，少刻一发算钱还你。’酒保道：'小人这里只卖羊肉，却没牛肉。要肥羊尽有。’李逵听了，便把鱼汁劈脸泼将去，淋那酒保一身。戴宗喝道：'你又作甚么？’李逵应道：'叵耐这厮无礼，欺负我只吃牛肉，不卖羊肉与我吃。’”在这段情节中，宋江是掏钱买单的做东大哥，酒保是提供的商家代表，李逵不过是蹭饭吃的无赖小弟。照理说，买卖两家谈生意，李大哥只有安心倾听的份儿。卖家的那句“这里只卖羊肉，却没牛肉”惹得李大哥先动了手，又动了口。这场无名业火来得急，来得猛，让现代人感到匪夷所思。吃羊肉有这么重要吗？这是历史造成的认知差异。

在宋代，吃羊肉是富贵的象征，能够吃出满满的优越感。皇家御厨独爱羊肉（“饮食不贵异味，御厨止用羊肉……”宋·周煇《清波杂志》卷一）。据记载，宋仁宗特别“思食烧羊”，还创造性把羊肉充作俸禄，赏赐大臣。皇室用羊最大量时日宰羊280只，合计下来一年要吃掉10万多只羊。“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宋人以吃羊肉为荣，商家哄抬价格，羊肉超贵，只有“土豪”或高级国家国家公务员才能吃得起，一般公务员根本吃不起。《夷坚丁志》卷一七记载：“吴中羊价绝高，肉一斤，为钱九百。时郡守去官浙漕。林安宅居仁，摄府事，其人介而啬，意郡僚买羊肉食者必贪，将索买物历验之。”故事发生宋高宗时代，距离水浒故事不远。大意是说：苏州一斤羊肉900文（大约相当于现代的三四百元。），时任苏州知府认为所属官员卖羊肉，肯定有贪污的重大嫌疑，会让其人将羊肉带来，认真调查一番。属下有位叫高公泗小官员，负责苏州的市场管理，颇有一些感慨，写了一首小诗自嘲：“平江九百一斤羊，俸薄如何敢买尝。把鱼虾充两膳，肚皮今作小池塘。”调侃自己根本吃不起羊肉，只能捉鱼虾充饥，水喝多了，肚子成了盛养鱼虾的小池塘。至于普通百姓，应该只能望“羊”兴叹了。

我们回到《水浒传》，李大哥是“沂州沂水县百丈村人氏”，“因为打死了人，逃走出来，虽遇赦宥，流落在江州，不曾还乡。”在江州过得如何？“他是个没头神，又无家室，只在牢里安身。没地的巡检，东边歇两日，西边歪几时，正不知他那里是住处。”很显然，李逵是社会最底层人群，据他的表现：吃鱼时“并不使箸，便把手去碗里捞起鱼来，和骨头都嚼吃了。”而且吃别人剩下的鱼，“伸手去宋江碗里捞将过来吃了，又去戴宗碗里也捞过来吃了，滴滴点点淋一桌子汁水。”估计此前李逵曾没在酒馆吃过饭。李大哥见过羊跑，闻过羊骚，不敢奢想这辈子还能吃上羊肉。天上掉馅饼，好不容易碰到这位肯花钱的宋大哥，意外地吃上羊肉。多嘴的酒保居然提醒宋大哥：是羊肉还点吗？金圣叹在此批到：“四字绝倒，忽从酒保口中，画出李逵不似吃羊肉人，妙笔凭空生出。”剧情即刻将会逆转，羊肉要吃不成了，人格正在遭受侮辱，“便是活佛也忍不得”，李大哥怒了，先“把鱼汁劈脸泼将去，淋那酒保一身。”又说道：“叵耐这厮无礼，欺负我只吃牛肉，不卖羊肉与我吃。”

参考书目

《水浒传》  施耐庵，罗贯中著；金圣叹，李卓吾点评。—北京：中华书局，2009.06（2014.8重印）

《知宋：从水浒看宋朝的犄角旮旯》  赵燕云著。——北京：中国华侨出版社，2018.10

《市井水浒》   黄亚明著。——郑州：河南文艺出版社，2017.04 （采桑文采。第1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