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真 Derek/ 作者时差少女 / 编辑
我们先来玩个游戏。请仔细阅读下面三个场景,认真思考后,回答我 YES or NO:
① 今儿早上你到公司上班,好不容易排队等到电梯,却发现了一帮奇葩:和你一同走进电梯的人居然都面对着电梯背部,难道不应该转过身来面对着电梯门吗?虽然他们都很不正常,但此时此刻面向电梯门的人已然只有你一个了,你会转过身去和其他人同步吗?
② 如果你的上级下令你做一件事情,这件事会给另一个无辜者带来很大的痛苦、甚至致其死亡。上级强调任何责任都由他承担,而你只是在服从命令而已。你会做这件事吗?
③ 假设你参与了一场 “监狱情景” 的模拟游戏,你抽签得到的角色是 “囚犯”。你会进入角色太深、在明明已经受到了 “狱警” 扮演者施加的身心伤害之后,还选择继续游戏、不拒绝退出吗?反之,如果你抽到的角色是 “狱警”,你会忍心虐待那些 “囚犯”、摧残他们的身体和心灵吗?
—— 我想,大多数人都会回答 “NO,我才不会那么蠢、那么没有人性呢!”
但毕竟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倘若身临其境,你真的能勇敢 SAY NO 吗?
本期快报将为你呈现 3 项跨越世纪的经典心理研究,让你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嘴上说 “NO”,身体却会很诚实地选择 “YES”。
“之所以从众,是难以抗拒群体的压力”
哥伦比亚大学 Asch 电梯 + 视觉测试
我们都知道社会心理学上有个概念叫 “从众效应”。跟着大多数人做一样的事情、说一样的话、表一样的态,是我们的安全选项,虽然有时候我们心知肚明:大众的做法,是不正常的、甚至是错误的。
来自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心理学家 Soloman Asch 通过研究向我们证明:很多时候我们的从众行为,是社会压力下的一种 「遵从(conformity) 」。
还记得文章开头的第一个 “奇葩电梯” 场景不?美国 “Candid Camera(诚实的偷拍摄像头)” 电视节目组,硬是把 Asch 教授的理论搬上了荧幕。
他们找来几个群众演员充当那群 “面向电梯背部” 的奇葩乘客,然后在电梯经过的各楼层门口安装了隐形摄像头,看那些不知情的人搭电梯时的反应。[1]
结果如何?呵呵,我们直接上图吧:
先来看这位可怜的大叔:
“这是咋回事?怎么大家都背对电梯门?”
大叔开始怀疑人生:
“呃…… 我看我也转过去好了”
“我要假装看手表,这样转身不会太华丽”
然后轮到一位戴帽子的帅气小哥:
“我是谁?我在哪?这电梯有毒吗?”
“我看我也转过身去好了… [手动捂脸]”
“大家怎么突然又侧过来了?我也配合转90°好了”
“对哦周围的人都没戴帽子,我也摘了吧?”
“哇靠你们怎么又把帽子戴上了?好好我也戴上行了吧?”
—— 小哥的内心是崩溃的
(以上8图来源:YouTube)
这组监控录像捕捉到的镜头,在红极一时的电视节目 “Candid Camera 诚实的偷拍摄像头” 播出后,一度成为美国民众茶余饭后的笑料。
也许你要说:这并不能算是严谨的科学研究,嗯哼~ Asch 教授还有更有力的实验证据!
他邀请了 50 名美国大学生参加一场 “视觉测试” —— 假的!实际上也是从众测试。[2]
实验过程是这样的:每个参与者都会 “随机与 7 个其他参与者配对” —— 还是假的!这 7 个人其实是 Asch 请来的群众演员。
Asch “视觉测试” 现场
(图片来源:SimplyPsychology.org)
长桌前的研究人员正在展示下面这张视觉测试图:
Asch “视觉测试” 示意图
那名真正的参与者坐在桌子的尾端,这是 Asch 设计的顺序:在那 7 个群众演员先回答完之后,真正的参与者才能给出答案。
来看看这个假惺惺的视觉测试题:只要你视力没问题,谁都知道正确答案是 “黑线 B 和蓝线 X 长度最相近”。
Asch 耍的花招是,让前 7 个演员故意都轮流报出同样的错误答案:“C 和 X 长度最接近!”
你猜,最后那位真正的参与者,会报出明显的正确答案 “B”,还是服从大多数人的错误答案 “C”?答案揭晓:
- 三分之一(32%)的实验参与者属于标准的从众人群,即便那 7 位演员给出的答案错得那么明显那么离谱,都还是给出了和他们一样的错误答案。
- 而真正从头到尾清醒、从没错误从众过一次的参与者,只有 25%;那剩下 75% 的人,也都多多少少错误地 “跟风” 过一次。
为了公允,Asch 还特意设置了一个 “实验控制组”:控制组内的参与者是单独参与这项视觉测试的,周围没有任何群众演员给出错误答案的干扰。这些参与者作出的答案,正确率超过 99%。这足以说明一个问题:那 32% 的错误率,是源自参与者感受到的、必须要遵从大众的压力。如果换做是你,你能保证自己在电梯里不转身?你会是那视觉测试中 25% 清醒者的一员吗?坐电梯、视觉测试,这都还是小事。如果是在群体决策、政策投票、社会新闻 “靠边站” 这样的大事上,我们也都盲目从众,后果会是怎样?如果说上面 Asch 教授的实验结果已足够让人诧异,那接下来的一项实验,用“颠覆认知” 来形容都还嫌不够:群众的选择和态度固然会给我们造成压力,但有时候对我们造成影响的、让我们丧尽天良的,根本不需要一群人,只需一人足矣:只要这个人有权威、或是能为我们言行带来的后果担责。—— 证明这一点的是美国耶鲁大学的心理学家 Stanley Milgram 。Milgram 找来了 40 个 20-40 岁之间的实验参与者。在每组实验中,他们都与另一个假扮参与者的人合作,两人共同完成一场英文单词教学活动。[3]真正的参与者会担任 “老师”,假扮的参与者会充当 “学习者”,而 Milgram 本人则是 “研究人员”,和 “老师” 坐在一起、给 “学习者” 发号施令。“老师” 收到的残酷指令是:“你手边的仪器连接着学生身上安装的电极,如果学生答题错误,你就要按下按钮、给学生电击惩罚。”这个点击器上的按钮,按电压伏特数从低到高排列,一路从最轻微的 15V 飙升到最高的 450V。要知道,450V 可是致命的电压啊!研究人员要求老师:“你的学生每犯一次错误,你就要用更高一级的电压去惩罚他!”老师和学生之间隔着一个房间,老师看不到学生,但能听到学生被电击之后的反应。事实上,除了这个学生是假扮的以外,所谓的电击也是假冒的。但是这个学生会按照 Milgram 设计的台词来演戏:
- 300V 电击:拒绝回答问题(但拒绝回答也算错误,所以电击会继续)
- 330V 以上:学生静默,毫无反应(“老师” 开始怀疑学生已经受不了电击而陷入昏迷)
如果你是这名 “老师”,执行到多高的电压电击后,你会违抗研究人员、停止实验呢?事实上,在这个实验中的 “老师”,也在听到学生的痛苦呻吟和抗议后,表示自己担忧学生的状况、不想继续下去了。但研究人员会反复跟 “老师” 强调:“请你继续。这个实验要求你继续下去。你必须继续下去,这非常非常重要。你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继续下去。如果出了问题,由我负责。”
- 所有的 “老师” 都将电击进行到了 300V 级别的电压。
- 更有将近三分之二(65%)的 “老师” 一路飙升、最终用 450V 这个最高级别的电压,给学生施行了电击惩罚。
Milgram 在研究论述中表示:普通人都会听从权威人士的指令,尽管这项指令会给他人造成伤害、甚至使对方丧命、而且这个人是无辜的。“就因为有人给你下令、就因为出了问题你不用承担责任、所以哪怕都会出人命,你也会继续电击你的学生吗?”—— 恐怕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嘴上都会说 “我肯定不会那样做的”,然而一旦陷入那种情境中,却又变得如此残忍。Milgram 解释道:这种 「服从(obedience) 」是刻在我们每个人的基因里的,也在我们的成长过程中潜移默化地被强化,从听从家长到老师、从服从上级领导到其他权利拥有者。如果这个权威人士在道德在上正确、或拥有相应的法律权利,那我们听从此人指挥的可能性就会更大。最后这项心理学史上最受争议的研究之一,来自全球顶尖学府斯坦福,由著名社会心理学家 菲利普·津巴多(Philip Zimbardo)策划开展。这就是文章开头提到的第三个场景。想象一下:如果你参与了一场心理实验,需要扮演一个虚拟监狱场景中的囚犯或是狱警,你会选择哪个角色呢?为了营造逼真的环境,Zimbardo 和他的同僚硬是把斯坦福心理学大楼的地下室改装成了一所模拟监狱。[4]24 个健康状况良好、心智水平正常的人参与了这项实验,12 个扮演 “囚犯”,12 个担任 “狱警”,在这个模拟监狱,他们要共度 2 周。这个本来计划 2 周完成的实验,在进行的第 6 天就因 “不人道” 被迫叫停。然而这 6 天在斯坦福心理大楼底层发生的故事,足以被拍成一部荣获诸多奖项的国际大片。与其看我吧啦吧啦的码出来的文字,不如让屏幕前的你身临其境。这里有这《斯坦福监狱实验》电影中的几个小片段,三分钟不到,你不妨亲眼亲耳感受一下(如果你的小心脏受得了的话):与之前 Asch、Milgram 的实验不同,在这场 Zimbardo 的实验中,24 个人都是真正的参与者,没有群演。从视频里我们可以看到,“囚犯” 饱受 “狱警” 施加的身心摧残;“狱警” 也超出了界限、实实在在伤害了 “囚犯”。另人震惊的是:无论是受害者还是施虐者,大家似乎都 “入戏太深、不可自拔”。有的 “囚犯” 在经受不住虐待要被 “释放” 时表示,自己还不能走,想要证明自己的 “清白”,直到研究人员提醒他 “这只是个实验而已”,他才醒悟过来。而 “狱警” 们也是把自己的角色扮演得淋漓尽致,活生生把一个假监牢变成了人间炼狱。虽然比不上满清十大酷刑,但他们对 “囚犯” 施加各种语言和身体上的攻击,造成一名 “囚犯” 濒临精神奔溃,另一名则身患重病……要知道,这 24 个人在实验开始前,从身高到性格到心智成熟程度,都是旗鼓相当的啊!怎么会这样?难道是内心的 “演员素质” 被激发出来了,在努力扮演着自己的角色?(Zimbardo 的实验初衷,本是探究狱中囚犯对 “权威人士”(如狱警和监督者)行为的影响。为他的研究提供经费的是美国海军研究办公室,因为美国海军所辖的一些监狱里,囚犯和监管人员之间关系问题重重,所以想借助心理学家的力量来解密狱中的人际关系。研究结果会如此惨烈、以至被迫提前终止,连 Zimbardo 教授本人都始料未及。)在 “斯坦福监狱实验” 的百度百科词条上,我们可以找到这样的描述,句句惊心:
“这个试验中的所有人,都被深深卷入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无法自拔,不管是虐待者还是受虐者,甚至于主持实验的教授也被卷入其中,成了维持他那个监狱秩序的法官形象。”“环境可以逐渐改变一个人的性格,而情境可以立刻改变一个人的行为。一个温文尔雅的绅士,在某些情境下会变成嗜血的狂魔。”[5]
不知你是否察觉到:今天呈现的三组研究,主题和研究方法都有几分神似?这也难怪。Asch 是 Milgram 的导师,Milgram 是 Zimbardo 中学时代的同学,三个人都是美国名校心理系的学术泰斗。他们的这些研究在任何一本心理教科书里都能找到。Asch 是波兰人,出生于华沙的一个犹太家庭。1920 年,Asch 13 岁,跟着家人移民到了美国。在那个战乱的年代,一个身处波兰的犹太家庭会有怎样的遭遇,我们可想而知。二战之后,纳粹大败,如何处置纳粹官兵成了一个大问题。绝大多数纳粹士兵在法庭上都如此解释自己的罪行:“我只是在服从上级的命令而已。” 这种说辞很是奏效,大多数官兵都未被判为主谋,顶多算是从犯。Milgram 的研究几乎在同一时刻开始,而他的研究结果,为这些纳粹官兵的说辞提供了有力的证据:在二战中,给官兵下犹太屠杀令的人就好比 Milgram 实验中的 “研究人员”,执行屠杀命令的官兵好比实验中的 “老师”,而遭受迫害丧失性命的犹太人好比实验中的 “学生”……“什么?迫害犹太人至此,还 TMD 可以 '理解’?!” 果不其然,在 Milgram 的研究成果发表后,他受到了学术界和社会的广泛批评和声讨。有人说,心理学是不研究人性的。原因很简单,“人性” 是个无法用科学标尺来客观测量的概念。但纵观所有科学,心理学是离人性最近的一门学科了,我们不是为罪恶开脱,而是希望在认清了人性的恶之后,仍能有机会挣脱牢笼,选择“善良”。[1] Lauren Young on Atlas Obscura. Watch These Awkward Elevator Rides from an Old Episode of Candid Camera (2016).[2] Asch, S. E. (1951). Effects of group pressure upon the modification and distortion of judgment. In H. Guetzkow (ed.) Groups, leadership and men. Pittsburgh, PA: Carnegie Press.[3] Milgram, S. (1974). Obedience to authority: An experimental view. Harpercollins.[4] Zimbardo, P. G. (1971). The power and pathology of imprisonment. Congressional Record.(Serial No. 15, October 25, 1971). Hearings before Subcommittee No. 3, of the Committee on the Judiciary, House of Representatives, Ninety-Second Congress.[5] 百度百科。《斯坦福监狱实验 (菲利普·津巴多教授做的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