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不经意间像春雨般的爱 / 开普饭

不经意间像春雨般的爱

邹安音

那正是5.12地震后的一个节日，虽然夫在外地工作，女儿要补习功课，但备感生命之珍的我还是决定回重庆看望古稀之年的母亲，于是毫不犹豫发动轿车，一个人驶上回老家的归途。

当天天气出奇地热。下午才到的家。双脚刚踏进青石板镶嵌的院坝，就见屋檐竹林下鸡们本正专心地啄食，忽闻人的脚步声，“呼啦啦”惊恐地四下逃窜；林子边的水池里，鸭们正开心地戏水，看见我的目光，它们竟然骄傲地伸长了脖颈，“嘎嘎嘎”自豪地拍起了花翅膀；池边的旱田里种满了一畦畦的蔬菜，满眼碧绿，汪出油油的绿意和生机，浸润了我的心脾；一股久违了的乡野馨香扑面而来，让我迷醉，给我温暖和亲切的致意。

我屏住呼吸，轻轻推开家里轻掩的木门，想要给母亲一个实在的身影和惊喜。“妈，妈……”半天没有应声。咦，母亲不在家？我有点失望，赶紧跑出屋子，想到后院竹林里搜寻她的踪影，打童年记事时起，那里便是母亲心灵的芳菲地，可以捋竹枝扎扫帚，可以采春笋下酒菜，也可拾竹壳纳鞋底、添柴火，更可砍竹子编筐、编篮……可今天竹林里没有她佝偻的腰身，她到哪里去了呢？

约莫半个小时后，母亲蹒跚着脚步，背着很沉重的背篼回到院子，里面装满了青菜。只一刹那间，眼眸摄进母亲翻飞的白发，深皱的额头和苍老的面容，我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妈，你不要这么劳累了嘛！”取下她的背篼，我心疼地说道。我在城市里买了很好的房子，有花园有露台，可以种菜种花，并特地给她收拾了一间屋。可是每次和夫一起接她去养老，她呆几天就闹着要回家，说心里放不下家里养的鸡鸭鹅和猪。她一回家就要做农活，我不想高龄的她还这么劳累，尤其是母亲这辈子坎坷的命运和遭受的折磨更让我悲痛不已：她几个月失去母亲，人到中年又失去丈夫。母亲这辈子含辛茹苦把我和姐姐养大，我们一直想让她晚年幸福和快乐，但她却一直固守着这片家园。这，一直是我和姐姐的心病。

母亲看到我，显然很高兴，满是皱褶的面庞因笑容而愈发紧密，但眼神出奇地闪亮。她放下镰刀，不停地搓着满手的泥巴，然后小跑进卧室，弓腰在床脚边的陶瓷坛里摸索，拿出几颗糖、几块糕；又抓出一把胡豆和花生，执着坚定地堆放到我手心。走过岁月走过沧桑的陶瓷坛，盛满母亲的暖情和爱意，从我牙牙学语，到我的女儿蹒跚学步，它永远装着哄喂孩子的点心。花生和胡豆都是母亲自己亲手点种的，糖和糕点都是她努力积攒的。在她眼里，我永远都是那个在院坝外橙子树下等着她赶场回家要糖吃的黄毛小丫头，哪怕我也做了母亲！守着我吃了糖和糕点，母亲的神情很满足，像是完成一件特别有意义的大事，然后喜滋滋地牵着我的手，先带我到池塘里看那群嬉水的鸭们，再去后院看那头酣睡正香的花白猪。我感染着她矍铄的精神气质，谁能相信这是一个74岁的命运多舛的庄户老人：那么的乐观坚强，那么的朴实善良！也许，这片土壤才是滋养她生命的灵魂之花？她在这里生活得这么快乐充实，我和姐姐的担忧岂不是多余的？！母亲固守着这片热土，她是在陪伴着家里的亲人啊：为村民劳累而逝的父亲！父亲无愧于党的基层干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把最后一滴鲜血洒在了他倾力热爱的土地上，是村民们含着热泪把他葬在了家对面的山坡上的！那时候我还不足三岁。

母亲，您难道是上苍播撒在这方沃土中的一粒籽吗？于艰难险阻中勃勃而发，化春风为雨，荫护中庭。

晚上，母亲煮我最爱吃的腊肉排骨（我属狗）。即使在最困顿的岁月，家里每年都会宰杀一头年猪，先请族里的长辈，再招待亲戚和客人，然后墙壁上就会挂满我们一年四季吃的腊肉。喂养一头猪的过程，就是母亲勤劳和仁爱的演示，也是美食记忆的铭记，它深入我们的骨髓，我坚信哪怕若干年后乡村不再了，精气神也会永恒的流传下去。母亲老了，我却依然是个孩子？哪怕我牵着我的孩子！每次回家，她都满心欢喜，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煮来给我们吃。”外婆把红苕和土豆埋进灶膛深处的炉灰里，又麻利地塞进一把柴禾，然后在熊熊的火光中，在噼里啪啦柴禾欢乐的歌唱声里，土豆和红苕散发出甜美的香味。外婆用粗大的双手掏出这美味的食物，然后把爱和温暖也一起盛进了我心里。“女儿的作文就像心灵自然喷发的幽香，她的老师读着读着却让小朋友们潸然落泪。那天，我烧火，她做饭。看着她皲裂的双手，我真的很想哭。母亲目不识丁，居然能把我和姐姐抚养至如今的模样（我们两个是村里最先走出的两个大学生）。我能从当初这个狭小的家门走进大学的校门，能在城市高楼大厦写字间里主编报纸，能在市政府办公大楼里尽自己的一份心力，能在人生绚丽的舞台上尽情歌唱，这都是她那双粗糙而厚实的双手托举的啊！这实在应该是母亲的伟大和自豪！我相信：如果泉下有知，亲人们也会含笑瞑目的！

晚餐时，母亲坐在桌边，久久不动筷子，只用怜爱的眼神，看我这个属狗的人啃骨头，且啃得那么津津有味。记忆中，母亲很少上桌吃饭，她总是在灶沿或者桌边胡乱扒拉几口，就忙着剁猪食，拌鸡料。圈里林里的生灵们，仿佛母亲的孩子，一同享受着那双大手的抚爱和慈母的温暖。母亲很忙，但把每天的日子过得从容和淡定，从不与人争利，用自己的品格教会我们善良和淳朴，就像她做的豆花，雪白、清香、悠远！那时我突然就想起一件事来：上次回家时已是傍晚，因为很劳累，我先上床睡觉了。母亲居然摸黑从田埂里剥回成熟的青豆，放在瓷碗里慢慢地捣碎，细细地研磨，硬是在半夜给我做出一碗清香甜美的豆腐脑。吸吮着入口即化的这份天然美食，母爱，总是在不经意间就像春雨般，渗透到心里，融化进血液，成为永恒的记忆！

我躺下休息了，母亲却一直在厨房忙碌着，准备着她女儿喜欢吃的竹叶粽。小时候，每到端午节前夕，母亲就会系一条青色的围裙，把柴火烧得旺旺的，待水沸腾，倒入糯米烫一下，舀出晾干。然后盛进簸箕，坐在院坝边开始了一个农妇最简单的传统节日承继——包粽子。阔大的芭蕉叶适合包长的米粽，称为“猪蹄子。”还有一种叫猪儿粑叶的适合包小米粽，我尤其喜欢吃这小米粽。猪蹄子通常是留着走亲戚的。屋后那丛蓬绿的猪儿粑叶，长如剑鞘的叶子，墨绿的颜色，是我记忆中最美的色彩，也是岁月留给我永不褪色的胶片——想想暑气逼人的盛夏，我和哥哥姐姐小伙伴们躲在那密密的林叶中，憋足了劲儿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擒获了多少在那里纳凉消夏的个大肥美丰饶的蜻蜓。还有那屋前的芭蕉叶，荫满中庭，看那叶叶心心舒卷一如，汪满绿色的深情，难道不正是母亲这一生对我的哺育和拳拳之爱么？

母亲好不容易躺下，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原来是村上干部通知说晚上有地动，让大家做好准备。母亲一下紧张起来，赶紧让我打电话提醒姐姐一家，又让我打电话问丈夫和孩子怎么样。不管何时何地，在她的心里，永远都是儿女的身影在浮现！我的心揪紧了。但是看着母亲，我突然异常坚强和镇定：今夜，我一定要好好陪母亲，一定好好听她说话，以前我总是嫌她唠叨，从来不曾仔细听她说过什么。

母亲唠叨起来，我就一直听她说家里的事情，村上的事情，田野的事情，小时候和现在的事情……那天晚上，我醒了四次！也许适应了城市的灯火，田野青蛙的聒噪让我烦躁。但是闻着乡野淡淡的青草味，我真希望母亲的身影就永远在我视野的地平线上伫立，永远听她这样絮絮叨叨！如果一直有机会听她谈话，这该是多么巨大的幸福啊！泪水，从我的眼眶悄悄滑落了……

返程时，我的车后备箱全部装满了土特产！有鸡蛋鸭蛋鹅蛋，有花生大豆玉米，有腊肉香肠……那是母亲佝偻着腰肢在山坡上忙碌一年后的果实。看着我车里满满的美食，这也是她最快乐的时候，“你啥子时候又回来？”她攀着车门，不停地问。我发现她的腰肢更加佝偻了。她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满是离别惆怅的眼神。我不好回答。真的回来的时间太少。我们都在忙工作，忙生活，忙一些虚无的东西，是不是？！她真的老了，真的好孤独，她应该是很想和儿女说话的。写到此，我的泪水终于奔涌而出。

我默默地对自己说，以后，每一年都要请几天假，回来和她住，就一直听她说话，吃她给我做的美食！

作者简介

邹安音，曾当过教师、记者和主编，现为南充市旅游营销办常务副主任。鲁院西南第五届青年作家班学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南充市作家协会会员。酷爱散文创作，散文作品散见《人民文学》、《中国散文家》、《散文世界》、《中国文学》、《中国乡土文学》、《西部文学》、《青海湖》、《青海湖视野》、少林寺《禅露》、《写作》、《西南军事文学》、《度假旅游》、《中国旅游报》、《华东旅游报》、《华西都市报》、《西部开发报》、《重庆晚报》、《作家网》、《四川作家网》等报刊杂志和网络媒体数十万字；散文创作分别在四川在线和《四川日报》纪念“5.12”三周年全球征文中获得三等奖，重庆市文联和重庆双桥区“花样龙水湖”征文中获得二等奖，在重庆大足区建区一周年全国征文中获得一等奖，南充市文联和南充市作家协会主办的“爱我嘉陵江圆我中国梦”全国征文中获得二等奖，在《人民文学》第三届“美丽中国”征文中获得佳作奖， 2015年先后获得《西部文学》“十大散文家”等称号；2016先后获得“神秘湘西首届全国旅游散文”大赛优秀奖；《光明日报》举办的“我与中国邮政征文”二等奖；贵州作家网举办的100强作家称号和入围河北举办的“浩然”文学奖。先后有散文入选湖北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心灵丛书》系列；山东画报社的《美丽中国》；云南出版社的《喜马拉雅屋檐下的海》等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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