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侬生活随笔：对待恶狗的三种方式
文／金侬
小年二年级的时候，母亲带我到南京农村呆了一年。
一个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一到农村，先就被一件事吓着了。
那便是村里的狗。
由于我新来，是一个陌生人，但凡我在村子里一碰到狗，它们就会叫着向我扑过来。
先头几次，狗叫着向我扑来，房东吆喝两声，狗也就老实不叫了。
后来有一次，我一个人外出，冷不防突然有一条狗就向我窜过来，我吓得本能地就跑。可那狗却一路追了上来，眼看着就要咬着我的小腿了。这时，我听到有人在喊：小孩别跑！你站住！站住，狗就不追了。
我连忙站住。说来也怪，那狗见我猛地一站，它也马上收住四腿，停下了追撵我的脚步，在那里对我翻着白眼摇头晃脑地乱叫。
有人过来朝那狗吼了两声，那狗也就不再叫了，转过头一溜儿顺着来的路回去了。
我惊魂未定，吓出了一身冷汗。
来人却朝我嘿嘿一笑，问道：大城市来的孩子吧？
我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来人说：我告诉你，以后狗再追你，你千万不要跑，越跑狗越追你。你就站住。狗见你不怕它，它也就不追你咬你了。
原来是这样。
我一边擦着满头满脸的汗水，一边充满感谢地对他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以后再一个人外出，遇到狗追过来咬我，我就立马站住。果然，本来一副凶相追过来的狗也就戳在那里，最多冲着你还叫。你就站着不理它，它叫几声，自讨没趣，也就不再叫了，跟没事似的就自己走了。
慢慢地，我的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心想：我跑，你追我；我站住，你也站住；要是我他妈地反过来追你呢？
这个大胆的想法一冒头，我顿时觉得血有点热，心中突然升腾起一股英雄的豪气。
给我当英雄的机会很快就来了。
有一次，我走过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抬眼就看到有一只白花狗正趴在那里盯着我看。它看我的眼神引起了我的警觉，我觉得它对我十分不友好，心想：这厮不会又要冲过来咬我吧？
念头刚起，就马上被验证了。它果然突然站起，往前一窜，一眨眼工夫就到我跟前，龇牙咧嘴地要朝我扑。这一下，这畜生把我激怒了。我招你惹你了，你要这样对待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看我这回，弄死你！我热血沸腾，握紧拳头，摆出一副豁出去不要命的样子就迎着那厮冲了上去。
它一定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对付它。我看到就在我飞也似地冲它过去扬起脚的一刹那，它的头一哆嗦，本来凶恶的眼光闪过一丝恐惧，于是，你绝对想象不到的一幕发生了——它掉头就跑。
跑？没那么容易！我紧追两步，飞起一脚，就往狗屁股上踢去。这一脚踢得一定很厉害，因为我明显地感觉到右脚的五根脚趾有踢在沙包上的那种沉重撞击感，连脚背都有些发麻。
这样的重击下，那狗差点没有被踢翻。我看它身子一个趔趄，一条腿有些跛了。它竟然哀嚎般“噢噢”地叫着，一瘸一拐地夹着尾巴往家跑。
虽然这一脚把我脚都踢痛了，但狗被我追着踢，我的心里充满着快感。眼看着第二脚就要踢过去了，这时，我看到有人打开了门，在狗逃回去的方向。
我马上意识到，这个开门的人，也许是狗的主人。
我情不自禁地收住脚步，耳边响起我姥姥曾经说过的四个字：打狗欺主。
如果他是狗的主人，我这样追着他的狗踢，不是在打狗欺主吗？
于是，我站住了。
那狗又“噢噢”了两声，跑回到它原来趴着的地方。也许，它此时离我已远，可能觉得我已经不能再踢到它了；也或许，主人出来了，它要显示一下自己并不是一只被我踢得“噢噢”叫的无用没出息的狗，我看到它掉过头，冲着我又开始气势汹汹地叫了起来。
它叫得很激动，两排小奶子颠来颠去的晃动，我突然看到它有一小片奶子，是黑灰的颜色，仿佛白衣服上打了一块黑补丁，很是醒目。
它叫得起作用了。我听得那主人对它安慰似的说：好了好了，叫什么叫？它不叫了，媚态十足地看一眼主人，开始不停地摇动着尾巴，好像在说：这小孩欺负我，我才叫的。主人好像听懂了它的话，转过身子用眼睛狠狠地挖了我一下。这个男人很威猛，他这一挖，让我害怕了。
我连忙低下头，匆匆走过，不敢再看他。走了好远，我还感觉到他挖我的眼神，牢牢贴在我的后背脊梁骨上，那上头一阵阵发凉。
不管怎么样，这一场战役，我是赢了，而且赢得那么彻底和顺利，只要回忆起来，通体爽气，连骨头都轻了。从此，我再也不怕村里的狗了。
奇怪的是，村里的狗仿佛在微信上看到了那狗分享的挨打经历，一夜之间，它们都怕我起来，几乎没有狗再主动来咬我了。这使得我有点失望。因为我失去了复制那一次胜利的机会。
没有机会可以创造机会。为了满足我脚上的虚荣心，我会故意不声不响地走到一只狗跟前，乘它不备，突然飞起一脚，那狗痛苦和悲惨地哀嚎着，夹着尾巴就跑。我这时就得意地哈哈大笑。
我想那一段时间，村子里多了一个把一切都搞得鸡犬不宁的讨厌的家伙，这个家伙就是我。
就这样，我终日以踢狗为乐，一日不见狗被我踢得落荒而逃，心里就不舒服，脚就痒。
忽然有一天，我想起了那块“黑补丁”。假如我现在仍然从它眼前走过，它还会扑过来冲我叫吗？如果叫，那不是更好吗？我看了一眼脚下母亲刚给我买的新球鞋，情不自禁地有些莫名地笑了起来。
于是，我朝“黑补丁”的所在走了过去。
远远就看到有一条花白狗，它的边上还有两只小狗仔。它们在玩耍。
最初被狗追赶的时候，我只要看到狗，就连走路的脚步都放轻了，生怕让它们看见，怕它们扑我朝我叫。现在，我不但不放轻脚步，反而把步子踏得重重的，故意要让狗们发现，它们要是来扑我，岂不正中我下怀？
现在，我又远远吧嗒吧嗒地有意弄出些动静地走过去，瞧见地上有一颗石子，便一脚就朝“黑补丁”的方向踢了过去。
“黑补丁”显然是看见了我，它警觉地抬起头，支楞着双耳，朝我打量。我雄纠纠气昂昂地大踏步朝它走去，明摆着就是想找它练脚的。
它看出了我的目的。显然，它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耸了一下小脑袋，转身就走，冲着一个狗洞，一下子就钻了进去。那两个狗仔像听了命令一下，也迅速钻进了狗洞，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这一下，轮到我失望了。我在狗洞前悻悻地站了一会儿，无精打采地回家了。
许多年以后，我想起这个场景，就琢磨：原来狗也是长记性的，“黑补丁”一定记得那一脚是我踢的，它知道我的厉害，所以，这一次，它打不赢就跑——它是聪明的，居然采取了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游击战术。
这一次没有踢狗成功，并不意味着我从此就不再踢狗了。我一看到狗，脚就痒，仿佛形成了条件反射，欲罢不能。
终于有一次，我又一次得手了。看到那狗狼狈不堪地往家跑，我笑得几乎直不起身子。这时，我听得有人大声地吆喝了一声：小孩！你干什么？！
我循着声音看去，见一个男人叉着腰，怒气冲冲指着我喊。
这个人很面熟，他不就是叫我狗咬我时不要跑而要站住的那个人吗？
我一下子脸红了。
几天不见，你长本事了？狗不咬你，你还打狗踢狗了。
他表情严肃地教训我说。
糟了，没想到打狗欺主，那狗的主人，竟是他。
我低下头，只听到心跳得像鼓一样捶；鼻子有些发酸，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
他见我这样，也就放低了声音，用柔和一点的语调对我说：狗是我们人的朋友，只要它不咬你，你就要善待它，不能欺负它，更不能打它踢它。懂不懂？
我又一次深深地点了点头。
知过就改，从此我在这个村子里，再也不踢狗了。
我跟狗成了朋友。
想想也有意思，起初你怕狗，狗一追你你就跑，反而要被咬；后来狗一追你你就站住，狗也就不咬你了；最后，你见了狗主动出击，狗反而怕你了。狗怕你以后，你再跟狗成了朋友，这个朋友从此就跟你相安无事，天长地久。
要是我不懂得这个道理，狗一咬我我就跑，那我岂不成天被狗追着咬，总有一天要被狗咬伤？
好像这三种与狗相处的关系里也预示着人与人、国与国相处的某些道理。
各位看官，你们说对不对？
附金侬先生书法横幅六幅：
知也无涯
玉露凝辉
卧云听泉（行书）
卧云听泉（草书）
对酒当歌
师法自然
关于金侬：
本名张扬，书法落款名金侬，常用笔名废墨。
著名书法家，知名影评人、记者，资深媒体人，小说家，编剧。
中国文联编审，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丝绸之路电影节评委，中共中央直属机关书画协会会员，中国书画院会员，中国书法名家联合会理事，中国民盟书画院会员，中国民盟北京市委文化委员会委员，北京市政协书画院会员，清华附中特聘专家级书法教师，文化部老年大学特聘书法教授，原《大众电影》杂志编辑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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