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人间·夏水

【山海人间·夏水】

作者:白晓语

【壹】

望月跟很多夏民不一样的是他天生有着好像永远晒不黄的肌肤还有一双如同天上星子一般明亮的眸子,长发如瀑,一对英气的眉目不知迷倒了多少七里八乡的妙龄少女,但就是性子有许些清冷,不过这并妨碍少女们的芳心暗许,可惜啊,他已经是神选定的人了,这样惊艳的美人儿这么可能一辈子偏安一隅,默默无闻?

望月是在三个月前被选为神侍的,当娲大人的祝福鸟落在他肩上时,愿望仪式上的所有人都惊呆了,众所周知,望月虽然如谪仙般美丽,却是最不应该成为神侍的人——他没有神的信仰,他并不信神;但震惊和愤懑之后便是接受,毕竟望月闪耀着星月般温柔耀眼的光辉的眸子仿佛时刻都在提醒着他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辈子无闻于乡野?但是,在他们心底,惋惜和不甘仍在暗里搅动着,心波难平,毕竟神侍可是会被娲大人亲自祝福呢。

天上的星子像眸目般温柔的眨着闪烁着,在澄净明丽的深紫蓝色天幕里熠熠生辉,好生美丽。望月头上的这片星天是稀落的,它们很努力地在闪耀但与帝都阳城的星空相比还是相去甚远。

阳城的星天是禹王的天,也是娲大人的天,星子好似是可以镶嵌在天上的宝石,漫天星辉,群星汇合,光辉璀璨,传闻,每当暮色降临,这片璀璨的星辰便会如期而至把整座阳城衬托得恍若天上宫阙,美妙绝伦。望月没有去过阳城没有见过夜幕下的阳城宫阙,可不管世人如何赞叹它的不凡,他也不会艳羡,其实,他是并不喜欢阳城,不喜欢禹王,也不喜欢那个让世人顶礼膜拜的娲大人,不过,似乎是命运捉弄,不愿不愿还需愿,他成了神侍今后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要呆在她身边,他忽而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他都已经对他们厌恶到这种程度了。那以后可如何是好?

或许,自己已经没有以后了!

嚯嚯嚯,望月往磨刀石上泼了一把水,又开始用力磨起了他花了大价钱从邻近小镇回来买回来的青铜小刃,他的动作很笨拙,但意志却固执的紧。

【贰】

大夏的都城阳是天底下最辉煌的城,但望月还没来得及仔细瞧瞧,便被送进了宫,他坐在华美的轿子中被驾车车的军官拉着往深宫里奔,只从翻飞而起的帘幕空隙窥得阳城的一角宏伟和身披甲衣的将士们的蓄势待发严阵以待。

望月终于见到了那位万民敬仰的禹王,在他还是黄河部落联盟首领的时候,人们唤他大禹,而如今人们尊称他为大夏的禹王。

很久以前,在这片广袤肥沃的土地之上,曾经发生过一次灭绝性的大灾难——天漏,天上穿了个大洞,银河之水从九天之上倾落而来,冲塌了房屋,席卷了良田,掀翻了舟车,不久,目之所及皆是漫漫水色,似乎世间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岌岌可危,是禹带领着所有人千方百计地疏洪排流,治理洪水,很多人倒在了水里连尸首都找不回来,又有很多人补了上来,抓起耒耜挖泥填土,十三年,银河的水漏了十三年,禹也治水十三年,三过家门而不入,青葱意气的年青人在与浩瀚天河的周旋中,青丝染了白,风刀皱了眉目,幸而,天感其诚,娲大人临凡取人间净土炼石补天,这才得人间如今的一片山河飘然。

望月望着帘幕之后的那个瘦弱的人轻轻地拨开帘子,面带笑意地蹒跚走近。此刻,望月的满腹怨言好像又算不得什么了,或许他应该怪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明,而不是这个带他阿父勤恳治水的老者。

她为什么不早点来,整整十三年,倘若她不是端着那神明的架子。迟迟不愿意出手,阿父就不会死,曾经他也是那么相信神明的啊,甚至阿父死了,阿母伤心追随阿父而去的时候,他也还是一个有神的信仰的孩子,不久,可当神真的出现的时候,他的心就彻底死了,世间最伪善的骗子,他早已看清,他讨厌那个高高在上的,被世人捧在高山神殿里的神!

“你就是被神选定的人儿?”禹王笑着说,抓起望月的双手,翻来覆去地摩挲打量,脸上一直露着欣慰之色。禹王虽然瘦弱,而眉宇间确有非凡的高贵气质,却忙不迭扭头吃力地咳了几声,抬眸间,却见目光深深远远,似是想起陈年老事:“老了,当年天漏的时候,我潜进冰寒荡骨的水底勘察水流走向游上半天也还尚有余力。哈哈哈。”这个老人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

望月一直恭恭敬敬,低眉顺目的样子,可临走的时候,被禹王叫住了:“等等!”即使是很平常的两个字,可望月却听出了威严的不可抗拒的威压。

那个老人走过来,认真地替他整理着身上的粗麻布衣:“守护好她,这是本王也是整个大夏对你的期待!”

阿望月好像看到禹王的眸子泛了红,阿父,难道是我错了吗?

【叁】

禹王命王宫里的侍从为他梳洗了一番,换了精美珍贵的月白丝织长袍,干干净净的,颇有一番翩然谪仙的感觉。

神殿坐落在阳城几十里外的天临山,神殿高入云端,时时刻刻被笼罩在一片光明之中,就好像那一片艳阳时时刻刻都高悬在神殿的上空,让这个神殿身处天光,晃晃白昼。望月望着那高远的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阶,脑袋里一阵阵晕眩,他不知走朝着头顶上的光源,却依然没有看见进入神殿的大门,要不是隐约能从缥缈的云端里瞥见神殿庄严的飞角,阿望月都怀疑那大门被放在了天界。

在阿望月像追日的夸父般倒在洒满明媚天光的长阶上时,他想起了阿父随禹王治水那段日子,他爬上部落里最高的绿树,迎着朝阳和落日向天上的神明许愿:“神啊,我是您最忠诚的信徒望月,请保佑我的父和长辈们战胜天漏,平安归来。”他虔诚地信了神明们很多年,他们都杳无音讯,阿父死后,神却出现了,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世间上最残忍的现实——神只是住在天上的骗子罢了。

啪,一滴清泪穿过清冷的云烟落在长阶上,响声清晰。

“起来,起来啊,马上就到了!再起来走两步马上就到了。”

阿望月睁开眼,方才明明听到了声音,此时一看,他却还是在原地,望月调整了心绪,拂了拂衣衫陈末继续往前走。

醒来后阿望月的精神好了很多,连脚步也轻快了不少,长街的尽头近在咫尺,前方竟隐隐传来水瀑之声,随着前进的步伐渐渐大声,长阶的尽头触目惊心的是一袭巨大的瀑布从明媚的天际坠落,狂暴、惊艳,而瀑布之下的白石板之上则有一个庞大高深的青铜酒爵,铜色鲜艳

形体大气,造型优美,天上落下的瀑布尽数落于青铜酒爵中,无一地水珠洒出爵外。

望月绕过青铜酒爵,神殿就藏在瀑布之后,推开神殿的的大门,传说中的娲大人就出现在他的眼前。

曾经他以为神明是遥不可及,应该有一副高不可攀的姿态,可是眼前的这个神明,却是一位看似与他年纪相仿的姑娘,一袭落落红衣,墨色长发用红色的小发带束在身后,额前碎发匀称,眉目如画,侧着脑袋,趴在矮桌上睡着了,露出两只白皙如玉的脚丫要不是她身后的那个庄严肃穆的女神飞天石像与她有八分相似,他绝对不会像想到这个清秀的姑娘就是人人传颂的娲大人。

望月轻轻咬着唇,衣袖里的东西,给他一种冰凉的触感,他抬了抬手,在最后一刻,还是不动声色地放下了,俯首恭敬跪下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眯着睡眼,腮下却忽然感觉一片温热,她托起他的腮,嘴角微扬,惊鸿乍现,美得醉人。

望月掩着面打了个哈欠,娲大人说此时是人间的黑夜,难怪!他摸了摸衣袖里的青铜小刃,明日吧,过了明日一切就结束了。神殿里用不着点灯,光线亦恍如白昼,他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不知不觉便回响起白日里娲大人那惊鸿一瞥,如果她不是神就好了……

望月是被一阵空灵婉转的笛声唤醒的,她一袭鲜艳的红衣像个平凡的小姑娘一样坐在青铜酒爵前的长阶之上,吹着一根清脆的竹笛,有许多五颜六色的奇异的鸟雀欢啼着飞旋于她的头上与她的笛声相和而舞。

“神侍,过来吧!”她吹奏完一曲,唤他过去,“你觉得这首曲子怎么样?”

她望向她问,脸上挂着灿烂的笑意,声音轻轻的,就像他不是她的神侍,而是她相交已久古人让他有些晃神,恍然间,望月觉得那声音好像有些果子红透后的甜腻,自己似乎有些许……意犹未尽。

“好……好听!。”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心里有点慌,不敢看她的脸。

“来,这里,坐下!”她邀请道,然后目光看向远方的,悠长深远,好似那缥缈云海的深处有什么挂念的往昔,“我给你讲个故事。”

望月心间一颤,红了脸,长睫微微闪动着,她的脸庞白皙,睫毛弯弯的,一袭红衫无比耀眼,搅得他的心跳杂乱无章。

娲大人和他说的,是五色石的故事,世人皆知从前曾出现过天漏之祸,娲大人炼五色石补天了结了天漏之灾,却无人知晓其实天漏并没有结束,当年补天之时少了一颗石头。

“有一颗石头,被我扔了!”娲大人说着,轻轻笑着看向他,像是在开玩笑。

望月好像想起了什么,起身回头,神殿前面的那一丛巨大的瀑布赫然在眼前奔流,如江河倾泻般落入青铜酒爵中,“这就是天漏?”

他不知不觉间问出了那么一句,她一个闪现出现在他前面自得地望着他,轻笑道:“壮观吧,就是那么一小块的缺口便足以让人间面临灭顶之灾,望月啊,我的神侍,如今你还想杀我吗?”

望月震惊的如若五雷轰顶,“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他的眼角泛了红,此番也顾不上什么尊卑,他就是要问清楚;“为什么?既然你如此悲天悯人,大慈大悲为什么不早点来,是你,是你害死我阿父阿母的,你这个骗子!”

她深深地望着他欲言又止,最终却是一声冷哼,消失不见。

【肆】

望月偶尔会刺杀娲大人,在她甜美熟睡的时候,在她优雅吹笛的时候,在她慈悲地凝望青铜酒爵的时候,好像在她所有令人陶醉的时刻,他都会有想要刺杀她的欲望,望月觉得自己彻底疯了。

其实,他知道自己没疯,他只是想阻止自己对她动心而已——她是仇人啊。

望月以为自己会一直与她纠缠,直到天荒地老,可是她好像并不是无敌的。

他在神殿住得太久了,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青铜酒爵出现了隙缝,神殿来了一位贵客,丰神俊朗,气宇轩昂,他是大夏的第二个王,启!

大夏连年暴雨,洪灾在各地频发,一年到头,拨云见日的日子不过半月,启王持先王信物,前来拜见娲大人,恳请娲大人庇佑大夏。

启王言辞恳切,忧国忧民,望月甚是感动,心里也隐隐担忧,神座之上的娲大人隔着珠帘,启王看不见她的容颜,只听见她略略清冷的应许声,但望月却清楚得很娲大人她早已尽力。

如往常一般,她优雅地吹着笛子,美妙的音节传入他的耳中,启王来过他便再也不想杀她了,反而隐隐为她担忧,他坐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听着,越听越是贪恋这种平凡的安逸。

一曲罢,他们相视而笑,恍若故人,望月笑得牵强,他是害怕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但是娲笑了,那他也笑吧!

“你好像很喜欢这首曲子哦?!”他开始大着胆找话题,有些话不说,有些事不做,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俏皮地转着笛子,朝他挑了挑眉,逗弄地说:“你知道伶伦吗?他是你们人间的第一位乐师,这首曲就是他作的第一首曲子也是唯一一首,那个时候我刚来人间,无意间看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童在敲碗击筷,颇为有趣,后来再见他时,他年十七八,边敲击器皿,边在石块上写写画画,年纪不大,气性大得很,时常跺脚摔东西,最后一次见他,其气性温和了许多,急匆匆地抓着我学他的曲子,说什么音乐不分天地,自己以后可能无功夫再作曲了,他得随自己部落首领去打仗,现在收我做徒弟,传承一下。”

“那家伙可真了不起!”娲大人笑着怀念说。

“可以教我么?”

“好啊!”

望月听到了清净空灵的乐声,好像还有说话的声音。

渐渐地,说话声越来越清晰;渐渐地,眼前有画面,画面越来越真切。

一个泥人原地转了几圈之后竟化作了望月的样子,和他对话的竟是娲大人。

脑袋里嗡的一声,望月想起来了,他们确实是故人。

【伍】

那个时候,天漏还在,天河水疯狂地侵袭人间,他是个小小的泥妖,每天看着年轻的禹带着部落民众齐心协力,勤劳治水,他很感动,自己也在努力地吸纳水分,尽其所能地为天下黎民出一份力,可是天上那么大的一个缺口,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田泥之妖而已,如何奈何得了天之大势?

直到有一天,就在他快要被天河之水撑爆之时,他遇到了一个叫娲的仙女,她和自己一样,不是什么大神,只是小小的,在各自的世界里皆是小小的存在。

她和他说,我有办法可以停止天漏,我们齐心协力拯救这个人间吧。

他面带笑容却有一本正经地说:“我是土生土长的泥妖,所以我要守护人间,但你可是神仙,天漏就是你们的杰作呀,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其实,他信她,没有为什么,就像一见钟情,有些人注定惺惺相惜,连神仙也无法作解,他只是单纯地想和她说话而已。

“我在人间有故人,他叫伶伦,虽然我们少见,但我他是个有趣而坚定的人,他珍视的人间,我也愿热爱。”

“好!击掌为盟!”他想着,他现在也是有伙伴的妖了,还是一个美丽的小仙女,何其有幸啊!

娲告诉他,他们治水的事,天上的大神们是不允许的,所以他们要悄悄地进行,他跟着娲悄悄地在人间寻觅娲说的那种可以用来炼作补天石的灵土。

他们在一起跋山涉水,一起躲避天界追兵,东躲西藏,闲时,娲会给泥妖吹伶伦教给她的曲子,他们靠得很近,各自的心里都甜滋滋、暖洋洋的。

他们已然找到了四块灵土,眼看马上就可以阻止天漏了,可娲所有的欲言又止,闪烁不定都在告诉他,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娲,第五块灵土是我吗?”泥妖的心跳如雷,他期待又慌张。

如果我是灵土,那我就要去补天了。

娲没有答他,只是不知不觉间撅起了嘴,发出震颤的呜咽声。

泥妖望着娲泪盈于睫的可怜模样,转身擦了一把眼泪,又回身,故作轻松地朝她笑:“哇!原来我是世间最厉害的泥妖啊,成长得比其他灵土都快呢!”

“……”两相沉默。

最后,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娲,炼化我吧!”

【陆】

她在炼化他前的最后一瞬做了一个无比坚定的决定,把手心里的他扔得远远的。

小泥妖,你要是成了补天石,可就要永永远远挂在天上,不能说话不能动了呢,我不喜欢你变成这样,所以,还是我来吧。

【柒】

所以,你就画地为牢,自己替我守着这一方天漏,娲,这个傻子!

望月睁开眼看见娲站在青铜酒爵前,有一道天光照在她身上,她的声音很悲伤:“青铜酒爵出现了裂缝,我的法力快耗尽了。”

望月心里有种预感,很多年前她推开他时有过,现在又出现了,那是一种即将失去的悲伤,声势浩大地袭来将他溺毙在惶恐不安中。

“娲!”他唤她,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唤她的。

娲!娲!娲!

“小泥妖,你想起来啦!真好!”她笑着说。

“娲,你要做什么?”他想要到她身边去,背上却有如负重千斤,他动惮不得。

“你还记得吗?我们作了约要停止天漏,拯救人间的,可天漏还没结束呢!”她笑着,也流着泪,“我啊,还有一个办法,我以前在天上是管植树种花的,也就是天上的小小的土仙,我也能被炼作补天石。”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样子,他的心真痛!

“不不不!”望月被巨大的惊恐包围着,“别再说了!”

你要炼化你自己吗?那我怎么办?不可以!

“你要死,当初就别让我觉得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啊!”

小泥妖再见!娲剑指一画,她最后的法力消失殆尽,意识渐渐模糊,忽而,有个人影掠入炼化的天光里抱住她。

“小泥妖!”她轻唤着,回抱他,“这一次,我们真的一起拯救了人间,真好!”

【捌】

仙女啊,你就圆了我的心愿吧!

伶伦,别劝啦,我是神仙啊,对你这种凡间的乐曲不感兴趣。

嘿,你还看不起?!我可告诉你,我这曲儿可能通透人心,唤起人心深处最真实的红尘滋味啊!

跟一个神仙吹,你就不怕遭天谴?

……

好啦好啦,我学,我学还不行吗?你也不小啦,说你几句就耷拉着脑袋,像话吗?还想跟人家去打仗?

【玖】

最后一块补天石升天,至此,人间山河无恙。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