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相(九首）
《众生相》
---喻言
1，谈人生
一位年长的大哥
酒后喜欢谈人生
他说，人生就是王八蛋
这是他的论点，也是他的论据
他先把酒杯端起来说
然后放下酒杯继续说
说完之后站起来
先是站在地上
然后站在椅子上
最后用葛优摊的姿势
把身体摆放在沙发上
我们知道，所有的形式
都是为了进一步强调他的观点
以后的酒局中，当他端起酒杯
准备再次谈人生的时候
我们异口同声抢先说道：
"人生就是王八蛋！"
2016-9-15
2，大嫂
每次与形单影孤的大哥喝酒
兄弟们都要安排一位女宾
作为临时大嫂
我们一起纷纷举杯
祝大哥大嫂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大哥核桃般的老脸
笑得像一个晚婚的新郎
每次酒局刚到一半
大哥就要喝高
每到这个时候
大嫂都要站起来挡酒
气场更像一位正式的大嫂
大嫂们都是海量
来者不拒
喝到最后，兄弟们往往落荒而逃
有一次酒局的第二天
我与头晚的大嫂不期而遇
她正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笑颜如花
在看见我最初一瞬
眼中闪过一阵惊慌
像一个被抓到现行的偷情者
很快她就镇定下来
仿佛从不认识我，目不斜视
与我擦肩而过
2016-9-15
3，二哥
每一场酒局，被称为二哥的人
其实比较尴尬
全场中，他一定年龄最大
但大家都喊他二哥
江湖上大哥这个称呼
与岁月无关
二哥一般比较低调
从不主动出击
也从不拒绝别人的主动
二哥喝酒有自己的节奏
不紧不慢，不被别人打乱
当所有的人开始豪言壮语
只有二哥保持从容淡定
当所有的人开始胡言乱语
二哥最多飙一句：
"老子喝过的酒比你们喝过的水还多！"
在座的人中，最尊重二哥的一定是大哥
酒过三巡后，大哥首先给二哥敬酒
那一刻，大哥特别有大哥的风度
那一刻，二哥也特别有二哥的气质
我有时想，大哥的风度
是在别的酒局中做二哥练出来的
而二哥的气质
是在别的酒局中做大哥薰陶出来的
2016-9-16
4，演讲家
我的朋友老吴平时寡言
酒喝多后就爱演讲
先讲宇宙洪荒
再谈国际形势
接着批评国内时政
最后臧否身边人物
老吴个头矮小
演讲时一边挥舞手臂
一边身体不停往上蹦
激烈处，一定登高
有时椅子上，有时桌子上
最高的一次
爬上一根废弃的烟囱
所有的人都吓出一身冷汗
立刻打了119
喊了消防队才把他抢下来
后来老吴再演讲的时候
所有的朋友都按住他的肩头说：
"坐着讲、坐着讲！"
对此，老吴很不满意
他一字一顿地强调：
你 们 必 须 认 真 听！
2016-9-16
5，狂犬病
被邻居家狗咬一口
刚开始的时候它并不想咬我
我用眼神逼着它的眼神
让它恣意的吠叫嘎然而止
从它充满敌意的眼中
看到我眼中的敌意
当我以外乡人的身份
出现在陌生的城市
我也常常被这种眼神咬伤
邻居家的狗我并不熟悉
总在半夜被它的呜咽搅碎清梦
我不会与邻居这类人一般见识
只是偶尔隔墙对这狗东西
发出恶毒的咒语
也许仇怨因此越结越深
今天我们在电梯间算是初次相遇
仇恨居然让我们如此默契
不约而同用眼神杀向对方
只是我的眼神像两把悄无声息的匕首
而它的眼神则是明目张胆的暗器
当四道凶光在空中碰撞
一侧的邻居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
狗眼看人低，显然低估了我眼神的杀伤力
将它的咆哮统统倒逼回身体
它突然闷声不响扑过来
我的脚本能地抽出闪电的鞭子
一声狗的哀鸣，一声邻居的惊呼
一阵钻心的疼痛由腿上传来
抬头望去，它像葛优一样瘫在远处
邻居正目光幽怨望着我
我掀开裤腿，胫骨上露出两道血淋淋的齿痕
邻居哆嗦着对我说：
要不要去打疫苗防狂犬病
我淡定地摇摇头，指着四肢抽搐的狗说：
要打，也是让那东西去打
这个世道，人比狗更疯狂
2016-12-30 霾都
6，单身公寓
多年前我住在单身公寓
落下神经衰弱的毛病
我的左邻是来自山东的肌肉青年
我的右邻是闪婚离异的花信少妇
我门对门住着一位广东的老鳏公
总是在半夜，一阵接一阵的叫床声
把我从酣睡中拔出来
把我的身体摆成一个嚣张的太字
先是我的右邻，断断续续的呻吟
像山谷里隐密的野溪
若隐若现，时急时缓
最后一声高亢，如瀑布落崖
只是悬崖太高，听不见触底的声音
我暗自点赞，平时果敢火辣的女子
关键时却懂得克己复礼
然后是我的左邻，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透墙而来
这个来自孔孟之乡的野蛮人
仿佛正大口吞食一钵热气腾腾的面块
恍惚中我看见他精赤的躯体散发无限的热能
要把砖头和水泥砌成的墙体溶化
最后的声音来自对门
那个戴金丝眼镜的老男人
我早已认定斯文的表皮包裹着一颗禽兽心
只是他的表现再次证明我评价的保守
他房间传来的响动像一场星球大战
外星生物的咆哮夹杂着家具搬移和玻璃、瓷器的粉碎声
整座建筑都在颤动
床摇晃得像一只失灵的太空船
每天早上我都脸青面黑走出家门
有时遭遇右邻异样的目光
有时遇见山东青年一脸猥琐的笑
最过份的是门对门的老鳏公
每次他都摇着头说：年轻人，要节制
后来的夜晚我彻夜不眠
沿着公寓狭长的通道来回走动
两侧紧闭的房门内一片祥和安静
传出沉睡中均匀的呼吸
2016-12-31
7，隔壁老王
隔壁老王我没见过
偶尔遇见他家孩子
彼此微笑着点点头
有一次朋友说
邻家那孩子真像我
这让我有些吃惊
我的历史一清二白
从不穿门撬户
后来再遇见那孩子
我偷偷仔细观察
觉得朋友的话并非空隙来风
我认真反省过往的历史
一点一滴都涌上心头
即使荒唐的岁月
我也洁身自好
从未在酒醉后挤过地铁
也未进过洗足房这类娱乐场所
我这种有生理洁癖的人
本身就是这个时代的另类
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
我疑虑重重，神思恍惚
怀疑自己是否患有失忆症
是否有一段不堪的经历被大脑刻意删除
为此我频频回到老家
向父母旁敲侧击
却没找到半点蛛丝马迹
这进一步加剧我的疑虑
不知这背后是否有一个巨大的阴谋
我彻夜失眠，日渐消瘦
推掉一切工作和应酬
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足不出户
直到有一天
一阵敲门声将我惊起
我打开房门
一个长得与我惊人相似的男人
同样吃惊地望着我
缓了缓神，他微笑着向我伸出手说
"我是隔壁老王……"
2017-8-1
8，宠物
不养猫不养狗
不养蜥蜴不养鸟
他用汽油把一辆奥拓
养成了奥迪
把一辆奥迪养成法拉利
偶尔他也把它们遛上大街
但从不让它们与其它宠物碰头
尤其那些女士的爱宠
远远望见
就赶紧调头溜走
某个夏夜 城市空旷的街头
一台暴走的钢铁怪兽碾过
他的宠物变成一只铁饼
而他成了饼中的馅儿
2016-8-9
9，老妓
人间的烟火
已不能让内心荡起一层涟漪
她只想与一头大象做爱
一头雄壮的成年公象
两吨以上的肉体
城墙一样坚实的皮肤
想起那壮烈的场景
滔天的洪水撞击她角质化的血管壁
她一生中检阅过的武器
足以装备一个整装师
她熟知各阶层武器性能的优劣
她曾经幻想到北大或者CCAV
发表专题演讲，她的风头一定盖过
那个戏说《论语》的老年妇女
她深耕的研究方向———
头发、指甲、牙齿…
一切肉体之上的衍生品
眼波、喘息、叫喊、表情…
一切非物质文化遗产
常人忽略的内容往往塑造
专业非凡的高度
她说人老了，要落叶归根
但她已想不起家乡
想不起那个把她从小山村带出来的男人
只记得一个叫东莞的小城
眼神透出的沧桑比唐朝还要久远
今年，她刚满二十岁
2016-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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