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那可歌可泣的南垴村》桑朝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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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生在林州太行山顶一个小山村里，我爷爷那辈这个小山村叫榔树圪道，因为村口有棵三个人都搂不住的榔树而取名。我爹年轻时这个村还没有换名。四二年那一年，小日本一把火把榔树给烧了，这村名就随着这棵榔树的“牺牲”没了个正经名子。盘龙山村的人给这个小山村起名叫后背；因为这村离盘龙山三四里地，在盘龙山的后边，所以盘龙山人就理所当然的给它换了个名字叫后背。皇后村的人却不这么叫，因为这个小山村在皇后的南山上，皇后人就理直气壮的给这个村起了个名叫南垴，解放后这个村归了皇后管属，属皇后村的一个自然村，南垴这个名就战胜了后背这个名，南垴村名一直沿用至今。有人查地图，地图上标着这个村叫南庄，但南庄却一直没叫响，人们已经习惯这个村叫南垴。这个特殊的小山村，随着时间、环境、方位的变化而拥有榔树圪道、后背、南垴、南庄四个名字。

　　据说我爷爷的曾爷爷叫桑中姚，是个叫化子，从那逃荒来的我也不清楚，白天去皇后村要饭，晚上就到榔树圪道休息，因为那地方有个遮雨的庵子，还有一小股泉水。曾爷爷就把庵子收拾收拾当家住。闲下来就在庵子旁边开荒，种点土豆之类的。地越开越多，竟然就成了气候。曾爷爷把打下的粮食菜蔬卖了，挣了不少钱，还盖了房，娶了妻，生了一大堆孩子。老以前的事我也不大清楚，只记得我爷爷那辈弟兄四个，我爷爷是老大，又生了我父亲弟兄四个和二个姑姑。二爷爷、三爷爷家也是人丁兴旺。小日子过得竟让三里五村的人羡慕不已。我是五四年生的，我懂事的时候，爷爷头上还盘着小辫子，二十多口人的大家庭都在一个锅里吃饭，纯朴、善良和睦，过着与世无争、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逢年过节，我爹常领我去盘龙山走亲戚，我爹说，别看盘龙山不起眼，这里住过大官，藏过八路军的粮草和枪支弹药，盘龙山的人个个都为八路军做过贡献。每次走着走着，我爹就指着盘龙山村边的山洞说，这洞里藏过八路军的玉米、棉花，我就赶紧进洞去瞄一眼，也就是三四平方，我说这么小没啥稀奇。我爹说，有个大洞叫观音洞，有三间房那么大，藏过八路军的枪支弹药。我就拽着我爹上观音洞去看个究竟。乍一看一座泥塑的观音像坐在中间，有一人多高，灰头土脸。身后一堵土墙，把后边遮的严严实实。进了观音洞才发现观音两侧各有个一米来宽的入口，随入口进去，曲里拐弯，像一艘弯弯的大船，玩捉迷藏倒是个好地方。我仔细在洞里搜寻，洞是天然形成的，洞里除了灰尘，岩壁上参差不齐的石棱，什么也寻不到。空空荡荡，黑咕隆冬，不好玩。到亲戚家，我爹就指着亲戚家的阁楼说这里所有的阁楼上都藏过八路军的黑豆、高粱，我就好奇的爬着楼梯上阁楼仔细寻找，看看有没有八路军走时丢下的黑豆、高粱什么的，捡几粒回来作个纪念，爬几个阁楼都没有捡到一颗。倒见阁楼板坑坑洼洼，中间低边上高，我爹说中间低那是放粮食把木板压塌下去的，所以才形成这样。我心里猛然就升起一种敬畏之心，感觉盘龙山上的人都像龙一样伟大。

　　我爹说：“要说盘龙山人伟大那不假，但能保住八路粮仓，咱榔树圪道功不可灭。”说这句话的时候爹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他说四二年，他十八岁，经常为八路军到四乡八邻去收粮、送粮到盘龙山藏起来。那一年六月，小鬼子不知怎么就知道盘龙山是八路军的粮仓，从涉县派三个日本鬼子拿着地图，挎着盒子枪，提溜着汽油桶进山寻找盘龙山。到赵所碰见货郎担李善普，便用枪逼着李善普给他们带路。李善普是当时的交通员，猛一听小鬼子要找盘龙山，便惊得瞪大了双眼，他知道那里藏着八路军的命根子，打死也不能出卖盘龙山。可小鬼子用枪逼着又不能来硬的，只好一边假装着顺从，领小鬼子沿着羊肠小道朝皇后沟走去，一边想着对策，“怎么能既保住粮仓，又能糊弄过小鬼子。”李善普走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皇后前庄，离榔树圪道还有五里，离盘龙山还有八里，小日本拿着地图，拳打脚踢的催着李善普赶紧的。李善普抬头望着耀眼的太阳心里着急，头上的汗珠顺着脖子往下流。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咩咩的羊叫声，寻声望去，只见我爹正赶着四、五只羊东张西望。

李善普一见我爹，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心里说有了，干脆把榔树圪道说成是盘龙山，丢车保帅。这么想着，就装作去问路，走到我爹跟前，跟我爹嘀咕几句，大致是叫我爹赶紧回去通知男女老少躲起来，小鬼子要杀人烧村。我爹也没细问，趁着日本鬼子不注意，扔下羊群，钻进树林，急溜咣当就抄近路往家跑。这时候李善普才擦擦脸上的汗，松了一口气。磨磨蹭蹭和小日本周旋着，故意绕着弯路拖延时间。时间大概过去了两个多钟头，想着村里人可能该躲利落了。这才领着小日本在茂密的树林里找到榔树圪道村，李善普指着这十几幢石头房子，说这就是盘龙山。小日本看着地图，四下张望，到处都是参天大树，除了眼前之几户人家，再也看不到其它村庄。村里人得到我爹的消息，急忙把妇女、小孩、牲口送到麻池椒（离村二里地）躲藏，村里的男人就躲在房子后边的坟地里。透过茂密的树林看到小鬼子用苕帚沾上汽油，点着挨个往屋里扔，刹时间火焰冲天，吞没了整个村庄。临了小日本还把村边那棵大榔树也给烧了（因为榔树中间长空了，小日本扔树洞一把沾油的扫把，所以榔树也烧成了灰烬）。当时我爹我叔亲眼看着小鬼子，点着火把往屋里扔，气得咬牙切齿，要冲下来和鬼子拼命，还是我爷爷硬按着。眼看着屋顶扑通扑通塌下来（因为屋墙是用石头垒的，房顶是石板苫的，但房檩和房梁都是木头，大火烧断了支撑屋顶的檩和梁，房顶就塌下来），十几栋房子瞬时就光剩下了石头墙。

　　等小鬼子走了，妇女、孩子回到家都傻了。哭着喊着骂李善普，你个狗汉奸，要抽李善普他娘的筋，扒李善普他爹的皮，日他祖宗十八辈，全村人乱哄哄哭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榔树圪道熊熊大火冒着黑烟，早有望风的交通员报告给正在盘龙山蹲守的林北县县长万达。其实万达县长也早已得到小日本寻找盘龙山的消息，正带着游击队严防死守，誓死保住盘龙山这个粮仓。突如其来的变故虽保住了粮仓却殃及了榔树圪道。万达县长亲自和游击队带上十几石粮食，十几套铺盖直奔榔树圪道而来，万达县长看着倒塌的房屋，看着满脸都是泪水的妇女、小孩，心里别提多难过。他站到高处，大声说“乡亲们，让你们受损失了，小鬼子这次主要是想端了咱八路军的粮仓盘龙山，咱交通员李善普为了保住粮仓，才让小鬼子误把榔树圪道当成盘龙山烧了。要真烧了盘龙山，八路军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如果不牺牲一个村，小鬼子还会来，你们榔树圪道是129师的救命恩人，可敬可佩，可歌可泣，我谢谢乡亲们了。”说着对着榔树圪道的乡亲深深地躹了一躬。并让游击队员送上粮食和铺盖，让乡亲们擦干眼泪重建家园。我爷爷他们看着万县长，听着万县长说的一席话，竟没有一个人发牢骚，都觉得虽然房子被烧了，可咱们村为保盘龙山八路军的粮仓立了功，县长都表扬咱了。我爷爷带头说“谢谢县长，我们懂了，漫说烧了房子，就是把人烧了，只要保住咱八路粮仓，值了。”

　　我爷爷让男人收拾出两处倒塌的房子，上面用布棚上，晚上把妇女、小孩安置在里面，男人睡在外面。白天上山砍树，起石板，重新装檀装梁苫房顶，半个月左右房子就恢复了原样。这半个月榔树圪道村的老少爷们餐风露宿吃了不少苦。我父亲常撸开胳膊指着上边的黑点点说，这就是那时盖房子蚊子咬的。四二年下半年我爹就参军走了，全村人指望我爹找到烧我们村的日本鬼子，亲手枪毙了他们。后来我常问我爹找没找到那三个日本兵，我爹就支支吾吾的说，小鬼子长的一个样，认不准，打死过几个小鬼子我爹也没清楚的告诉我，反正一条腿粉碎性骨折，退伍回家，和我们一起又住回重建的房屋生活。

　　再后来，我考学走了，毕业分配到外地，转眼我也小七十了。听说盘龙山这个红色粮仓成了革命教育基地，便想再去盘龙山看看。五月二日，我们一行四五人乘车到盘龙山，老远便看见“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八路军129师秘密粮仓旧址”的石碑立在路旁。藏粮的山洞、阁楼我都一一略过。径直去看了粮仓纪念馆，只见纪念馆南墙上有一块牌子上写着“火烧盘龙山”，内容倒是写着小鬼子火烧南垴村，保住八路粮仓的内容。作为南垴村的后人，感觉这个题目有点怪怪的。如今红色粮仓赫然在目，而为保红色粮仓牺牲的南垴村却鲜为人知。

　　离开六十年，我那可歌可泣的南垴村怎么样了，我得回家看看，驱车几分钟就到了南垴村，还是那石头铺的小路，还是那石头砌的台阶，还是那石头垒的墙，还是那石板苫的房顶，满墙没有一块砖，满屋顶没有一片瓦，那石磨石碾还在用着。南垴人还住着这古老的房子，用着原始的工具加工粮食，过着平淡的生活。

　　南垴，这个曾为抗日战争作出巨大牺牲而鲜为人知的小山村，曾被万达县长挑着大拇指夸赞“舍小家，为大家，可敬可佩，可歌可泣”的英雄村庄，虽然没有被载入革命史册，但那段光荣的历史，会永远铭记在南垴村后人的心中。

　　2021年5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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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作家简介：桑朝凤，一九五四年生，河南林洲人，曾在濮阳市机关工作。退休后喜欢写散文，小说，戏剧等文学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