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人笔下有乾坤
东晋文人王珣从小才思敏捷,胆识过人,20岁时担任大司马桓温的主簿。他经常是口若悬河,下笔成文。一天晚上王珣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人送给他一支像椽子那样大的笔,预感有大手笔的事情要做。第二天果然被叫去为晋孝武帝写祭文。给皇上写祭文,就是如椽大笔么?未必。其实,笔的大小、字号的大小,与字里蕴含义的大小是没有直接关系的。王珣《伯远帖》用的笔并不大,它的年代仅次于陆机的《平复帖》,是现存最早的书法真迹之一,堪称无上至宝,它成为与《中秋帖》《快雪时晴帖》齐名的乾隆三希之一。为什么给皇帝写就叫如椽大笔?归根到底缘于中国传统文人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的思维惯性。
孔子作《春秋》,乱臣贼子惧。这才是如椽大笔。首先,我们得弄明白孔子作《春秋》的目的,孔子作《春秋》最本质的目的就是为了“正名”。孔子生活在一个邪说暴行的年代,春秋242年,弑君36,亡国52。“臣弑其君,子弑其父”,不可谓不乱。而孔子的政治哲学就是把无道变有道,他所提出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等的一些伦理教条都是为了“正名”,他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试想,假如你是乱臣,或是贼子,你想篡位,或是想侵占别人的东西,而孔子所作的《春秋》恰恰说这事是不要脸的,是违礼的,那你势必要受到道德的谴责或法律的束缚,所以乱臣贼子惧。 所谓春秋大义,就是圣人著作里所蕴含的深刻哲理和做人处世的大道理。
写什么样的文章,才有春秋大义?这个恐怕三言两语说不清。今天,创作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文艺作品一直是文艺工作者们的使命与追求。我们一直在强调要讲好中国故事,而许多时候,我们缺乏的不是故事,恰恰是艺术的讲述方式。很多人热衷于写大事情大主题,但是表现能力与驾驭水平有限,做不到“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所以,你写得空写得泛写得虚,往往是浪费题材。与其这样,还不如写一己之悲欢。为什么?“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一沙一世界,一水一乾坤”。别看它小,写到位了便有杯水波澜,便能彰显其大。这里说的大与小,或许是你观察世界的视角与方法。比如《少年维特之烦恼》,作者写的不是战争与和平,相反,因为自己失恋,写的是少男的钟情与少女的怀春。然而,当少年维特的烦恼成为欧洲烦恼、这种情绪成为时代情绪时,“维特效应”产生了。比如莫泊桑的《羊脂球》,没有直奔普法战争的战场,而是将其作为小说的背景色,聚焦一个被命运玩弄的女人,用几乎是中国工笔的技法去勾勒这个妓女。同样的道理,中国传世的画作,并非只有名山大川、金戈铁马,相反,更多的或是花鸟虫鱼。
没有灵魂的创作是可怕的。比如作家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画家不知道自己要画什么,编剧不知道舞台上该演什么。他们中许多人一直在讨巧,什么样的题材容易得奖,什么样的题材领导喜欢,什么样的题材容易赚钱。据说当年文学青年到北京有三件事:登长城,看故宫,吃烤鸭,见李敬泽。对“文学教父”的崇敬可以理解。但是,倘若不保持创作思想之独立,一味迎合某个人或某个团体的喜好,这本身是一种悲哀。这样的作品不看也罢。
把握时代脉搏,承担时代使命,聆听时代声音,回答时代课题,是一切优秀文艺的秉赋。我喜欢李商隐写关于江山与美人的咏史诗。如《泊秦淮》中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后庭花》据说是南朝陈后主所作的乐曲,被后人称为“亡国之音”。当年隋兵陈师江北,一江之隔的南朝小朝廷危在旦夕,而陈后主依然沉湎在歌声女色之中,终于被俘亡国。再如《北齐二首》中的“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我操,高纬这个SB!平日里让美人“花容自献,玉体横陈”也就罢了,敌人都要打进来,你他妈还听美人的,要再猎一围?一个君王没有对自己国家的使命,他自然是亡国之君。同理,文艺创作一定要带着使命,你的作品得表现时代风貌与时代精神。否则,你的创作也行之不远。作家艺术家应该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正如鲁迅所说:“无尽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说这些话的时候鲁迅还不是一代文豪,或许只是一个立志拯救国民灵魂的写作者。顺着鲁迅的思路,我们甚至可以这样理解,当你以君临天下的使命感去思考与写作时,所有的人们将是你笔下的子民。
其实,对于一个创作者来说,即使是你自己再卑微,但是,那些貌似与你没有一毛钱关系的人物,一旦出现在你的笔下,你便不能置身事外。他的命运必须与你有关,与你脚下的这块热土有关。这样,你才能用心用情用功书写,才能真正写出他们的歌哭悲欢。只有如此,你的作品才有温度有深度有力度,才是切肤的而不是浅薄的。正如杜甫,他自己尚在茅屋为秋风所破之际,想到的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不是一句官话大话,而是一句实话,走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之路,是作家艺术家不二法门的选择。但是,许多时候,许多人没有坚持。以某人或以某些人的意志为中心的创作都是旁门左道。走在小路上歧路上往往容易失蹄甚至迷失。
事实证明,奉旨填词式的创作和给人报喜、代人哭丧式的创作,都不会产生伟大的作品,都将是过眼云烟。
闵生裕(本平台特聘名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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