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书法稚拙之美。

艺术的审美风格表现丰富多彩。数千年来,中国书法史向人类贡献了无比丰富的各类风格作品。为我们提供了丰富夫人审美风格形式,如方正的、浑圆的、姿媚的、紧结的、瘦硬的、丰肥的、拙朴的等等。在中国书法审美风格的拙朴美中,还有稚拙、生拙、古拙之别,其中稚拙从字面意思讲就是幼稚笨拙,幼稚质朴,时一种童趣或原始性的稚拙美。在古代出土的各文化的陶器上的原始刻划符号,虽然还不是真正的系统文字,但无不渗透着原始的秉性,洋溢着人类童年时期纯真的拙味。

清人黄钺在《二十四画品·朴拙》中写道:

大巧若拙,归朴返真。

归朴返真,或说返璞归真,是朴实浑厚和天真无邪。在中国古代碑刻书法中也有似于此,其纯真、质朴、甚至是粗野的形式中,包含着成年人所缺乏的特殊的稚拙意趣和童年的美。19世纪至20世纪,西方现代主义艺术家倡导所谓“原始热”、“童稚热”是力求“回到绘画最原始的素质中找到自己”(《宗白华美学文学译文集》)同样中国书法的稚拙美,是在具有中国传统特色的哲学、美学土壤中土生土长地出现的,它离不开中国崇尚婴儿的道家哲学。《老子》云:

如婴儿之未孩。(二十章)

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二十八章)

据王弼解释:“婴儿……合自然之智。”,是自然的童趣,如婴儿般的纯真淳和。《庄子》也有类似的观点。中国艺术的稚拙风格,其内涵已上升到哲学的层次。在老庄推崇童婴境界的思想影响下,包括书法在内的文艺及其美学也强调童气、童心、童趣。宋代僧人书家政禅师喜爱儿童字,德洪《石门文字禅》载其言曰:“作意则不妙耳。喜求儿童字,观其纯气。”这表现了一种“返老还童”的艺术趣尚,一种“白首童心”的美学追求。明代李贽《童心说》云:

“童子者,人之初也;童心者,心之初也。夫心之初曷可失也!”又云:“夫童心者,绝假纯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

这类理论和实践,也推动了对书法稚拙风格的美学追求。

书法的稚拙风格,可分为静态稚拙和动态稚拙两类。

静态稚抽美,如《开通褒斜道刻石》、《好太王碑》、《莱子侯刻石》等等。动态稚拙美,如《秦诏版》、《瘗鹤铭》、《爨龙颜碑》等。梁巘《承晋斋积闻录·古今法帖论》说:“《瘗鹤铭》字结构多散,乍看去似孩童不善书者所写,而宋之苏、黄皆本于此。”

《郑长猷造像记》碑拓

此话极独具慧眼。且不说黄庭坚书确实受其沾溉,就看此铭,行的疏密,字的大小,都不经意,其用笔出人方圆,结体多散,时或歪斜,且往往流动着稚拙因子《郑长猷造像记》,堪称动态稚拙的代表。该碑为楷书,又有明显隶意,其笔画随意增减、伸缩、移动、变换,造成了一个个极富稚拙感的“碑别字”,再看其结构体势如“郑”字右旁特大特重,左旁一竖却缩于一边,使全字失却了重心;“猷”、“敬”等字同样因重心不稳而倾左;“像”字则右重左轻,亦呈不稳之态……加以某些隶笔的挑势,更倍增一字字畸轻畸重的动态。而有些字则又显得过于沉静,如“上”、“士”再看“为”字,也严重违反形式美的多样统一律。孙过庭《书谱》说:“众点齐列,为体互乖。”传统书诀也说,“点不变,谓之布棋”。然而yi该字四点齐列,形态雷同,毫无互乖之趣、呼应之势。再如该字右半的三个依次相叠的折笔,竟然均齐地排成斜势,此亦书艺大忌,似乎是儿童习字结体失控所致。然而,通篇观之,纵横歪倒,活泼眺跃,别开生面,情趣盎然,一颗天真无邪的童心跃然字里行间。

《郑长猷造像记》局部放大

明代文学家袁宏道极力推崇童趣,其《叙陈正甫〈会心集〉》写道:“当其为童子也,不知有趣,然无往而非趣也。面无端容,目无定睛。口喃喃而欲语,足眺跃而不定,人生之至乐,真无逾于此时者。《孟子》所谓不失赤子,《老子》所谓能婴儿,盖指此也,趣之正等正觉最上乘也。”这番理论,征引了作为儒家经典的《孟子》和作为道家经典的《老子》中的观点,并用佛家的语言来阐发,从而以童趣贯穿了儒、释、道三家。以此来品评中国书法有一番趣味,如龙门二十品之《郑长猷造像记》,作为刻石类书法极度彰显动态稚拙,可以说,它表面上似乎是最下乘,其骨子里恰恰是佛家所谓“正等正觉最上乘”如果说,《郑长猷造像记》还带有隶意,那么,北魏道教名碑《姚伯多造像记》纯然是楷书,它幼稚、无知、天真、任性,无忧无虑,在书法上是常疏漏,多歪曲,笔画失当,结构失衡,随心所欲,信手而成。这种童趣,如陶潜《桃花源诗》所写:“童孺纵行歌,斑白欢游诣。”“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这一稚抽美的典型,和《广武将军碑》、《慕容恩碑》一起,被于右任称为“三绝”。

《郑长猷》、《姚伯多》一类拙朴的碑版,弃巧绝智,任性随意,它们原始、生糙、幼稚、荒率,不精致,不协和,不经意……是稚拙的天趣

美学家李泽厚在《美学四讲》中评述道:

“从欣赏和谐、优美的东西到某种故意组织起来的不和谐、不协调、拙、丑的东西……是人的心灵的一种进步。”

其理由是,它打破了多少年来形成的被视为金科玉律的某些书艺规则,打破了美学倾向的一统天下,促进了艺术风格多元化的发展。

谢无量像

在中国近代书法史有两位书法家的书体风格趋向于这种稚趣,被称为“孩儿体”,一位是徐生翁,另一位就是谢无量,两位在近代书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徐生翁精楷书、隶书,其书法初学颜体,上追秦汉魏晋,系碑派一路。是我国近代风格独特的书法家。谢无量是近现代著名的学者、诗人,其书法史典型的文人书法。其书法取法二王,得魏晋小楷神韵。虽是帖派,但其书法点画熔铸碑学用笔,灵动中不失厚重,他所创造的独特风格的“孩儿体”在近现代书坛影响巨大,可以说“孩儿体”返璞归真的典型,这种审美风格甚至改变了人们对书法审美的评判标准,不能一味地以丑书而论。

谢无量书法

艺术要有创新,不创新则是重复自己、重复过去,书法尤其。本文论述的这种“返璞归真”是“熟后求生”之变,是否定自己之变。事事物物在宇宙里运行,时时刻刻在变,唯变才有生命力。(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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