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科姆与玛丽
鲁迅的《灯下漫笔》里把历史概括为两个时代——“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和“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尽人皆知——鲁迅的笔锋如刀向来有刻薄的名声。
关于《灯下漫笔》,个人倒是关注以下这段:
“我们自己是早已布置妥帖了,有贵贱,有大小,有上下。自己被人凌虐,但也可以凌虐别人;自己被人吃,但也可以吃别人。一级一级的制驭着,不能动弹,也不想动弹了。因为倘一动弹,虽或有利,然而也有弊。‘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阜,阜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但是“台”没有臣,不是太苦了么?无须担心的,有比他更卑的妻,更弱的子在。而且其子也很有希望,他日长大,升而为“台”,便又有更卑更弱的妻子,供他驱使了。如此连环,各得其所,有敢非议者,其罪名曰不安分!”
为何呢?便在于那句“更卑的妻”。若按鲁迅笔下人等,唯有这“更卑的妻”是没有臣的。
波伏娃认为女人只有两种状态,要么是宠物要么是役畜。文人笔下有时会把女人比作猫,可其实女人不如猫。猫尚有一种来去自由、我行我素的状态,可女人是被栓死的。即使闹点脾气,最多也是笼里的跳腾。说拿女人没办法,只不过是说没法让女人像狗一样摇尾乞怜——这点女人倒确有些像猫。可是女人毕竟无法像猫一样,跳出窗外,上房而去,来去自如。
据说每个成功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优秀的女人——搞不清这句话夸奖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这个成功男人的成功,事实上无关女人。就像他若抒发感慨:从小的艰辛、老师的教导、父母的慈祥、同侪的鼎力等等,也许还会谈到挫折的打击、屈辱的经历、巨大的压力云云,他会说这些历练让他成功。但是,即便经过这些告白,你却不会真正将它们与他的成功等同起来。他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你也不会从那光里看到什么艰辛,你只看到魅力十足、志得意满的形象。你会叹服认可这男人的出色,而他所表白的艰辛、老师、父母和员工等等却不可能包含在这一认可的标志里,当然也不包含女人。也许你会说他有让人羡慕的伴侣,可这只不过是刚好提出了问题——这到底是夸男人还是夸女人呢?到底是女人持家有道,还是男人治家有方呢?或者根本就是男人或女人的眼光好,就像买了注中头奖的彩票。
然而女人是不开心的,就像合作出版了一本书,封面上却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是却表达不出来,因为这不是一件具体的事,也不是什么确然的原因,只有堆积出来的隐隐的失落感,在男人站在聚光灯下时达到顶峰。语言有时贫乏苍白,它偏实用和理性,不足以表达情感,所以动人心魄的艺术作品很难用语言描述,往往只可意会。表达不出,自然积郁。堆积起来的失落、无法表达的憋屈,无人理解也无处释放,最终可能寻得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就像仇恨找到了敌人,瓦特蒸汽机缸体喷发的压力找到了活塞,维苏威地底的岩浆找到了缝隙,强劲的带有破坏性质的力量喷涌而出。
男人莫名其妙,收获成功的欣喜,恨不能向所有人炫耀,喋喋不休需要听众,可却一头碰上女人的冷漠,他很想知道女人怎么了。至少在这个时候,男人是大度的,极具爱心,愿意为女人做任何事,即便马上付出生命也未必就不行。只是他要找到原因,才好对症下药,解决问题。可是他万料不到,这恰是问题所在。
接下来一切逐次发生,女人通过错误的孔洞喷射着自己正确的需要带来的情绪,而男人尽心竭力的解决着一个又一个错误的问题。只是男人越是尽力,女人就越是不满,于是孔洞越补越大,问题越来越多,状况越来越糟,直至注定的不欢而散狰狞登场。男人认为女人总为些鸡毛蒜皮的事破坏氛围,而女人的情绪非但没有得到舒缓,反而增添了失败感。
也可能出现另一种状况,女人虽然没能得到满足,却通过肆意宣泄释放了情绪的压力。尽管对男人的无知仍感失望,可是情感成份到底开始占据上风。想来,一个男人能得女人欢心,必有其所长的,也许艰困时的雪中送炭让人感念,也许一心一意的爱恋让人心动,也许不离不弃的坚守让人安心,总之女人知道,这个男人确是难得的。于是,暂时舒缓的情绪和男人伤心的样子,让她心软。又或者,男人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恰好触动女人的心弦。于是叹息一声,卸下带刺的盔甲。毕竟女人是柔弱的,她可选择的太少了,她只有爱,她只感到过爱的抚慰,爱几乎就是她能得到的一切。
事实上,女人在男人获得成功以后总是在喜悦和忐忑之中的,因为她知道,只有失败的男人才完全属于她,而成功的男人将拥有新的寄托,尽管他不会离她而去,尽管他仍然需要她的陪伴,但她的重要性客观上被冲淡了,因为她只有他,而他却有了新的舞台。就算他仍然视她为全部,可总会在那新造的舞台上绽放异彩,会收获他人的掌声和赞誉,而不仅仅是她的。她很清楚,她将不再是他的唯一。即便只有他们两个在场的庆祝,他也只是把成功从一个舞台搬到了另一个舞台,而对她来说,她全部的舞台只有他。
又或者男人终于明白女人的失落,那么男人会说什么呢?他会说谁都不容易,会列举自己吃过的那些苦头,会告诫失败不能怨天尤人,会教导想要成功就要有所付出。他还会为自己分说:如何爱她,为她做过什么,他会委屈和责怪她把失落怪在他的头上,他没做错什么。那么女人呢?女人则无力反抗,她知道他说得对。可如果他揭示了问题的真相,女人会释然,即使失败,即使的确是女人自己的问题,因为真相能够治愈心灵。可是她分明只有伤心和憋屈,有苦说不出,无力辩驳。女人无法说那是因为他有广阔的舞台,而她只有他。要知道奉劝身陷牢笼的人保持乐观,并不是不对,而是太难。牢笼里的人要乐观,远比阳光下的人乐观要难上许多。
有时候女人还会恶毒——未必是蓄意的——她会打击他,让他失去自信,怀疑自我,让他离不开她。她不是不知道,他是爱她的,可是仅仅有这爱不够。因为爱只是收获,而不是争取和奋斗。她需要努力、拼搏和实现,她需要像人一样去战斗以及在战斗中取得胜利,而不是由别人给予。但是,她的舞台只有他,那是她唯一可以战斗的地方。就像如果你只有一块橡皮泥,就只能毁掉先前的作品,才能挑战新的目标。于是打击他,然后鼓励他,成就他,女人在自己的小小天地里,玩儿着只有自己知道的奋斗游戏。
女人很爱孩子样的男人——在男人难得的显现本性的时候。因为男人总在规划、计算、推理,男人要把所有事都算计清楚,然后才感到安全。而女人总是处在不安全中的,虽然她知道,男人一般会把她放在重要的位置上,她也知道,男人的方式就是世界运作的方式,可是,身不由己就必然是缺乏安全感的。于是,当男人情绪失控,在她面前失去信心、脆弱、哭泣和疯狂时,她感到了他与她的平等。对脆弱的男人,女人又爱怜又好笑,爱怜是她深知这种感受,好笑是男人事实上比她还要脆弱。于是,她终于可以居高临下安慰他、怜惜他、调笑他,就像男人曾经对她做的那样。但女人始终是善良的,她总能让他好起来,可是这也同时意味着她失去了她的优势——世界恢复正常,他再次登上广阔的舞台,而她只能再次站在台下仰望他。
有时候女人会触及问题的实质,她想要登上他的舞台。她未必坚定,多半是试探性的,因为她很清楚其中的艰难。试想一下,一个女人如果选择不婚、不育或者不养,她会遇到什么呢?只是不甘被牢牢拴住的女人,或许会奋力一搏,可是这一搏却多半不是真的,而只是为了证明她可以。最终她实际上要的是能够说服自己屈服的理由,然后带着“我可以”的胜利光环安于失败。
多数女人最终拿起的还是女性最传统的武器——掌握他的后院。与他冷战,让他不得安宁。拒绝和他亲热,让他郁闷。努力争取比他曾经的女人都要好。学习娴熟手段,张弛有度,把他的情绪玩弄在股掌之间——在这个她唯一的舞台上——她终于赢了一次,用她并不想要的方式,赌上她唯一拥有的东西。
我相信女人才是这个世界的强者,因为她们从来就没有拥有过这个世界,她们是一无所有的那一半。我们男人已经被长久以来的优待惯坏了,我们一天也过不了女人的生活,而女人已经忍受了上百万年。女人的强大在于她永远活在未知当中,她所做的每一个选择都生死攸关,相比之下男人却简单得多。女人的强大在于她从来没有拥有过战斗的武器,除了她自己,相比之下男人则几乎拥有一切,包括女人。我相信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或者说迟早是公平的,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我们会发现,我们远远不是女人的对手,因为时间已经把女人磨练成了超人。到了那一天,也许我们需要祈求女人不要放弃我们,因为我们已经习惯了她们的陪伴,而她们却已经孤独了上百万年。所以,趁现在还不算晚,善待女人,承认她们的人格与独立,不视她们为我们的附庸,只有这样,我们才不至于被抛弃。
玛丽:你将可能改变世界。
马尔科姆:你不该放弃演戏,我一直相信,如果你能得到那种释放自我的角色,你会让世界惊叹。
玛丽:可问题是,很不幸,除了你,没人能写好我的故事。
《马尔科姆与玛丽》是由萨姆·莱文森自编自导,约翰·大卫·华盛顿、赞达亚·科尔曼主演的电影,该片于2021年2月5日在流媒体平台Netflix上线。该片讲述了导演马尔科姆和女友玛丽在参加完电影首映会回到家后,爆发了激烈的争吵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