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哥们儿! ——写在三八节前
作者 ▏ 莲子
我家的那孩子她爹，经常在手机上看平叔闲谭的文章，有天冲着正写字的我喊一声：“嗨，哥们儿!”“咋子?”我们俩长期互称对方“哥们儿”。他半开玩笑地说：“你写了那么多文章，好久也写一下我喃!”我停下敲键盘的手，“写你?”写他点什么好？一时找不到焦点，笔下一拖再拖。其实他人挺聪明的，学生时代一直成绩优秀，假如生在文革前他完全可能考上大学。而1975年高中毕业后很快下乡沐川，在那里吃了三年的石灰煮玉麦，1978年底当兵去海南，退伍到了我们厂。我进厂不久认识他，最初令我非常惊异的是他那一手好字。我写点小文勉强还行，字却拜不得客，文不能盖通场，字却真的丑八县。
又快到三.八节了，想起一句常说的话：妇女能顶半边天。这话当然没错，妇女们在社会上各行各业乃至对家庭的贡献自不必说，正面的例子不胜枚举。但是，天，只有半边能行吗?孤阴不长独阳不生，这个世界除了女人就是男人，工作上有“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调侃，而夫妻之间的配合与协调对一个家庭就更是至关重要，两个半边天挺起一个完整的晴天?就从这里切入摆摆咱们“哥们儿”间的龙门阵吧。
想当初青春岁月风华正茂时，正活在大有希望的上世纪八十年代，那时特别渴望什么?奖金、文凭、先进工作者……还有最最重要的——房子!理论上“双职工好分房”，所以厂里谈恋爱的年轻人很多，申请分房的人经常围在房产科，拿出结婚证跟科长纠缠。厂里终于把位于磨子桥供销社旁边的一个大库房改造成过渡房，住了我们几十家人。分到一间这样的房子还是值得高兴，毕竟从此有自己的家。
当时我们已经恋爱三年且扯了证，记得那天上午咱们哥们儿拿到钥匙后，高兴得跳起来，从房产科一路跑来向我报喜。我正在烧焊，放下手中的面罩没换工作服就坐上他的自行车后椅架，马上去看新房。房子还算结实，红砖砌墙预制板盖顶，不会漏雨进风。这库房大院停底盘可以停三十辆，变成房子就是六十间，所谓口袋房子，不能空气对流，并且完全不隔音。我们还是很兴奋，星期天一起刷墙刷地，墙面还划线下半截刷成当时颇为流行的绿色“半妆台”。哥们儿兴致勃勃，自己设计、制作了一间床：角铁作架、打包带绷成经纬线，又买来弹簧安装好，一张漂亮实用的大床就成功了。做这些事时我们俩相互搭手，活儿干得愉快极了，建设家园就是幸福的劳动啊。
结婚后婆婆经常来看我们，还带来她珍藏的景德镇瓷器碗盘送给我们。婆婆很喜欢我，她老人家常笑咪了对人说：“儿好不算好，还要媳妇好。”婚后的日子平平淡淡而温馨，过日子是实实在在的事情，有了孩子后夫妻间的沟通与互谅尤其重要，婚姻是需要经营的，家庭生活如意与否，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有时我们也吵架，吵的时候都放开嗓子在吼，这时完全忘了房子不隔音。吵过了转脸又笑，一般这时都是他主动说话：“哥们儿，话说清楚就行了，都不准记仇哈!”
年轻时的我有些心高气傲，没考上大学的遗憾始终让我不能释怀。1990年我终于下决心去读自考，这是任何人不能抹杀的想法，我要去实现大学梦。身边的人甚至我父母都不太理解我，父亲曾说：“你已经在这么大的国营企业上班了，还想读书?不务正业!”
咱哥们儿居然很支持我，“想去就去!读书是好事。”不能埋怨父亲的短视，他们所处的环境局限了心胸。一次星期天晚饭后我骑自行车带着孩子上夜校，半途遇上偏东雨。下车取雨披穿上又骑，雨越下越大，女儿紧紧抱着我的腰，雨水还是把我们淋得透湿。正在一筹莫展时，对面车子一个声音响起：“嗨，哥们儿!”女儿也听出来了，“爸爸!”哥们儿下午去城里看他父母，却在这时巧遇。他下车边把女儿抱到他的车子后椅架边说：“看到要下雨了，我就估计你要带起娃娃走这条路，还硬是碰上了。”我松了口气，他又说：“你快走，我回家给娃娃洗澡。”
自考读了五年，尝尽酸甜苦辣。房子不隔音，夏天还常常停电停水，每晚邻居搓麻将的声音很嘈杂，不时有和了牌的人在欢呼，要静下来看书不是容易的事。纵然环境艰难，在哥们儿的支持下我一科接一科地结业。我晚上有课时他就在家里陪着孩子玩儿，他们父女两个还跟我开玩笑，听到我的自行车快到家了，女儿会欢快地喊起来，妈妈回来了!可是我刚才明明看见屋里亮着灯，等我走进家门灯就熄了：父女俩一声不吭把被子拉起来蒙住脑袋。我走进屋故意问一声，都睡着了吗？这时，父女俩哈哈几声，拉开电灯笑起来。读书是让人辛苦却又是令人充实愉快的，毕业后我还想再自考读本科，而这时女儿上小学了，辅导她的功课成了当务之急，自己就结束考试生涯吧；偏巧这时厂里调动了他的工作，给他肩上压了担子，这时该我来支持哥们儿了。
哥们儿的原生家庭家风很好，父母慈爱明理子女孝顺和谐，我的几个大姑子小姑子跟我都亲如姐妹。2013年我不幸因一种癌动妇科大手术时，早上八点进的手术室，我婆婆带着全家族一群人守在手术室外，忐忑不安等了几个小时，直到医生出来说了：“你们放心，手术很成功。”婆婆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掏出一个红包给哥们儿，“不要推辞哈，这是给我儿媳妇的，让她好好补充营养。”这才在家人的搀扶下离开。我出院后去看望老人家，并对她表示感谢。婆婆又笑着说起那句老话：“谢啥子谢，应该的。儿好不算好，还要媳妇好。”我是感恩的人，平时逢年过节或亲友往来需要美味佳肴时，我会主动下厨。
哥们儿对我父母也很好，同样的说法，女好不算好，还要女婿好。我父母的养老送终，他都出了大力，不然更要把我累垮。以前的文章写到过我父母的病，此处不赘言。这种需要用车需要出力的时候，他是我的半边天。
日子过得真快，特别是生活条件较好后，一年年时光如飞。唉，人的一生不可能尽善尽美，起码直到今天我能见过完全美满的家庭是极少极少。而年轻时的努力犹如栽树，并不是每一棵小苗都长成大树，并不是每一种努力都获得成功，大多数的人们都是默默度过生涯……有多少人竭尽全力，也只能过上平常的生活。不是每个人都能当英雄，但平淡不是平庸，我们都努力过了。这辈子能遇到他也是我的一种幸运，能支持我读书这就颇为不易了，而对我父母他真的尽了半子之心。
女儿的教育一直是我在操心，那些年为女儿学好英语，我买来同步教材先学会再教给她，带上路了就放手，她的学习成绩也就良性循环了。记得女儿考上川大研究生时，那天是2010年的大年初一夜，女儿在网上查到自己被录取，大笑着冲进客厅报告喜讯。哥们儿却笑着冲我比了个大拇指，我伸手与他一击掌。生活还是有些希望的。
这些年我在报刊杂志发了文章，他总是喜欢拿给熟人朋友看：“这个，这是我们小赖写的!”还有一次他在外面喝茶回来，摆起今天的趣事：一个老同学也拿出手机看闲谭文章，“嗯，今天又有莲子写美食的，看一下。”“莲子?是我的哥们嘛!”老同学不解：“莲子跟你是哥们儿?咋会?”他得意地笑道：“当然，我们是几十年老哥们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