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格里,腾格里 / 杨俊国

腾格里,腾格里

杨俊国

  

  回来后我才确信,坐火车咣当咣当几千里,就是为了与腾格里邂逅。世上有些景观只为了等待你而一直存在,我喜欢这句话。

  

  腾格里沙漠地接内蒙古、甘肃和宁夏,核心区域在内蒙古阿拉善左旗境内。东抵贺兰山,西至雅布赖山,南临黄河,面积3.87万平方公里,是中国第四大沙漠。

  

  蒙古语中,“腾格里”是“天”的意思。当地牧民说:“登上腾格里,离天三尺三。”腾格里真有那么高么?也许,这是蒙古人对它的敬畏之辞。岑参诗云:“平沙莽莽黄入天。”腾格里像天一样高远、辽阔。沙漠是哲学,人入沙海,顿感生命的短暂与渺小。

  

  在阿拉善左旗,吉普车把我们送到沙漠里。还远远不是沙漠腹地,但足以令人震撼。举目望去,高大浑圆的沙丘,绵延起伏,一直延伸至天际,肃穆,死寂,荒芜。突然觉得,对人心灵产生冲击的,并非五彩,而是单色调,一望无垠的单色调。突然起风了,黄沙翻卷,一层一层滚上坡顶。风塑造着沙丘的造型,修改着神秘的图案,动感的沙漠刹那间显得斑斓、庄严而有诗意。

  

  宁夏,有许多石器时代的遗址,在距今6000年至10000年以前,就有人类在此繁衍生息。风从史前吹来,呜呜地响着。那是沙漠的语言,叙说着大西北的历史沧桑。

  

  腾格里沙漠古时候曾有商道,联通河西走廊与贺兰山和黄河河套地区。从河西走廊的武威,穿越腾格里沙漠,到达阿拉善左旗;再穿越乌兰布和沙漠到达磴口、巴彦淖尔和包头。荒漠绝域,古道上行走的骆驼队,便是腾格里的logo。

  

  腾格里是中国最美的沙漠,它的颜色金黄,纯粹,闪亮。对于江南游客来说,见惯了半遮半掩的园林,乍一走进浩瀚的沙漠,都会尖叫着冲出去,那是储藏在心灵深处简单又粗粝的原始渴望。沙漠是最适合撒野的地方,譬如那两个衣着讲究的女人,此时就躺在黄沙上疯狂着,尽情地释放着久远的压抑。

  

  与“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沙漠不同,腾格里沙漠并非“生命禁区”。腾格里有大大小小400多个湖盆,人称“海子”,最有名就是月亮湖了,水面约3平方公里,据地质考察它在6000万年前就存在,是著名的沙漠地质公园。更多的湖盆已经成了湿地或草甸。那是上苍为生命留下的通道。因此,腾格里是许多鸟类和走兽的栖息地,每年春秋季会有天鹅、麻鸭、黑翅长脚鹬造访。我惊讶地发现,沙漠里有无数黑色的甲壳虫,它们在沙丘上飞快地爬行。据说,它们是靠牛羊骆驼的粪便为生,无数甲壳虫又成为沙蜥的食物。在稀稀拉拉的荒草间,我甚至看见一只野兔。

  

  当晚,住在阿拉善。非常安静的夜,我看见了久违的银河。

  

  宁夏中卫的沙坡头,沙山南面黄河流淌绿意盎然,沙山北面则是浩瀚无垠的大漠,一山之隔景象迥异。我又一次走进腾格里沙漠。这一次,我们碰上了沙尘暴,一时间黄沙漫漫,天空浑黄,太阳被裹在黄沙里。黄河玻璃桥、羊皮筏子漂流等许多项目被迫取消。很多游客感叹不走运。我说,不要懊悔,这是经历,人生能有几次机会在腾格里感受沙尘暴?

  

  流动的沙丘几乎不生长植物。如果看到一株草一棵矮树,也会生出敬畏之心,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它们。它们的根扎得很深,甚至长达几十米,才能伸进泥土吸取到水分。沙漠的植物,没有人知道它能活多久,今年你看到的一棵灌木,明年再来也许已经枯死。生命的坚韧与脆弱,世事无常,让我突然懂得三毛的“撒哈拉沙漠”。

  

  沙坡头景区矗立着王维的塑像,石头上刻着他的诗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首诗真是在这里写的吗?诗人当年是否真的路过此处?已不可考。我感兴趣的是,一个悠然闲适的田园诗人,缘何一到边塞,诗风便突兀而变?若非亲历戈壁大漠,安能有如此胸次作千古壮观之语?

  

  中卫,绝非只有枸杞。中卫人在大西北的荒漠上制造着“绿色传奇”,誉之“塞上江南”,绝非虚言。同事大金是中卫人,高大的西北汉子每说及塞上风物,故乡情溢于言表。中卫不仅有上苍赐予的自然资源,更以其“麦草方格”治沙成果享誉世界。

  

  已是初夏,许多植物似乎还没苏醒。沙棘、骆驼刺、沙枣、花棒、柽柳、胡杨等树木,都是老气横秋的模样。在车上,时不时看到低矮的房屋,稀稀拉拉的蔬菜和树木。我看见一个在地里劳作的老者,面孔黝黑,不由得想起罗中立的油画《父亲》。这里的人都有着耐旱耐贫瘠的基因,如戈壁上的沙枣树,坚韧地活在大地上。

  

  包兰铁路要穿越腾格里沙漠的东南边缘。那是一条伟大的铁路,是今人创作的边塞诗。车厢里放着音乐,来自额尔古纳河的蒙古长调,人说是最接近自然的声音,舒缓悠远,意境开阔,那是山峦,是草原和湖泊,是延绵起伏的沙海。

  

  【作者简介】杨俊国,1982年1月毕业于汉中师范学院(今陕西理工大学)。曾在陕南生活和工作28年。任教于常州工学院人文学院,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和教学工作。东亚汉学学会会员,常州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闲来弄文,在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发表散文随笔数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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