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 | 第118天


 张 
  来 
小师父hz对刚吃完饭放下碗钵的我严肃说道,下次行堂来早一点。
我摆手道,别跟我说早一点,早上饿的,我端着菜盆手都抖!
小师父转身离开,再经过是要去刷洗碗池,我说,你走吧,留着我刷,算是来晚了总要晚走一点。
他笑,没事,我刷吧。他忽然友好的语气像是为刚才自己的严肃,听到我冲口而出怼回去的话弥补一种歉意。我心想,小师父脾气可真好。他又转身问对面的小师父,还好吧,并端起对面小师父的钵为小师父去洗钵。
我一愣,看过去询问后,才知坐在对面吃饭的小师父早上从大寮端出一大盆的粽子,忽然就滑倒在大寮和观堂间那段低矮的台阶,崴到了脚。
“还好吧,痛不痛?”我问小师父。“粽子有没有摔到满地都是?”
“不太痛,但是肿起来了。粽子嘛,都在呢,没甩出去。”
“估计护法菩萨接住了粽子,没来得及接住你!”我对小师父开玩笑。
直到hz小师父刷着池子半路又忽然被领导师父叫走,我收拾了残局,两位小师父围着崴脚的小师父,仍逗留在观堂,小师父的脚肿起来不能走。
Hz小师父严肃对我说,下次行堂来早一点,我忽然想,如果没有在那个点完成我在多邻国每日定点的日语一单元学习,是不是早早冲下来,凭着我今天心慌而手抖的样子,估计摔跤的人是我。
打板声中匆匆从三楼冲到负二楼,端起菜盆行堂,小师父已经被扶回座位,不再行堂准备吃饭。
正常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师父们,仍在念供吃饭,常常晚来的那批师父仍一如既往的晚来。如果不是此刻抬头问话,我甚至也不知道对面的小师父扭到脚受伤了。
封闭寺院的这段时间,可真忙,是所有护持道场的事情从早到晚的时间都被几位小师父承包。上次是早上打钟的小师父,从高高的台阶上冲下来,因为天黑未看清而扭到脚,如今他还没好,走路仍是一拐一拐,如今小师父们又倒下去一个。
中午厨房帮忙的另一位小师父说,本来准备和阿姨一起包饺子的,结果是去包脚了。我们大笑,他所说的包脚,就是陪护崴脚的小师父去了趟医院。
和崴脚的小师父聊天,小师父说,听说这所寺院的师父,总是莫名其妙的崴到脚,自己还不信,结果吧,A师父寮房就有四个人接连崴到脚。如今我自己也扭到了,我算是信了。
小师父的信是相信这里会莫名其妙的扭到脚。而这种莫名其妙有股神叨叨的味道,似乎果真有股神秘的力量,促使着这种接连的相同事件的发生。
我说,我也信。寺院每个人的受伤,哪有那么简单,只是受伤而已。小师父对此深以为然。
回忆遍自己受伤过的几次经历,确实不单是受伤而已。简单说,每一种受伤,说白了都不是简单用意外二字就可以总结了事。
在我不长不短的年岁,第一次受需要缝针的大伤是在脸上。
当年和十几位师父结伴在夏日高温天气里相继参访了浙江的数座寺院,包括去舟山群岛,路上就是近七天的时间,师父们计划中还有藏地和敦煌,而在半路中,我和师父们走散,独自回了一趟故乡。
在父母跟前逗留的第二天,我坚持不住在家里,要去寺院,被兄长驱车送到有一段距离的寺院。
第二天早上,有居士往生,来寺院要师父们诵经回向超度。我穿着衣袍参与其中。
印象中,这段诵经回向的屋子里,脑海中只剩下一片黄,佛像前黄色的牌位纸,黄色的供桌布,黄色的酥油灯。
我作为挂单的外来人,参与其中正和师父们一起唱诵回向赞中,忽然感到一股心慌,似乎浑身的血液都不能流动窒息般的难受,这种感觉还没仔细体验,眼前发黑的我已经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醒过来时,被一位师父抱着,所有师父停住了唱念纷纷手忙脚乱的脱掉我的海青和袈裟,我眼前仍是那片黄,眼镜镜片磕破在眼眶上划开一道开长长的口子,血流到眼睛周围终于看到不再是黄的东西。
每每回忆起这段对我来说第一次受如此大伤的经历,脸破了的痛感不清晰,师父背我起来时,忽然过于拉伸的胳膊,以及师父过于消瘦,脊背骨头磕的我生疼的那种疼都不再清晰,唯有那种忽然席卷而来窒息般的难受,能自我感受到脸一定退尽了所有血色的难受,特别清晰。在身体没有什么隐疾和大病,忽然倒下去,一瞬间好像并不是什么也不知道,而像是猝不及防掉入了一个无边黑洞,那种猝不及防,压根都没忆念起所谓的佛号。
那次受伤,脸上缝针,本是准备三天后回南方寺院的我,直到脸上抽掉线,足足在父母跟前待了半个月之久。
对于只是眼睛周围的皮肤受伤,万幸不是眼睛受伤。想起受伤不久前,罗汉鞋鞋底有点脱落,用520胶水粘粘,捏着新的胶水盒,剪开口,一剪刀下去过猛,喷出一股胶水,直冲面部,立马在水龙头大量冲洗,最后沾到胶水的皮肤还是脱了一层皮,红红的。按照喷到脸上胶水的位置,那股喷出来的胶水是要入眼,万幸的是被眼镜遮挡,未入眼。
在养病休息期间,认真思考受伤的事情。一次被眼镜遮挡了,一次却因眼镜最终还是受伤了,好像,总是冥冥之中,眼睛总要有一次受伤。
有人对说,你是在为往生人回向,即便牌位跟前,是不是因为阴气重。
我回忆受伤,总觉得所有的事情都凑到了一起,受伤好像成了必然,只是受伤的地方最终选择了这样的场合而已。
所有凑到一起的事:有连续一周时间,在高温天气里奔波,车马劳顿过度消耗体力的疲劳;有那段时间没有正念刷多了手机的懈怠;有和结伴的师父们走散独自一人却不是在寺院和戒法的不合的造作。
后来想起,还有初到故乡,故乡有位居士的儿子结婚,居士学佛,食素,而北方所有传统的宴席,为了表达对来宴宾客招待的尊重有以荤为主的传统。针对这样的矛盾,居士专程前来问我,师父,你说我这种情况是做素食呢,还是荤菜呢?
居士很为难,我听后,却冲口而出,你不就一个儿子嘛。
居士大笑,很满意我的回答。他理解为不就一个儿子,一次结婚,一场宴请,一次荤而已,也没什么关系。居士走后,我压根忘记了自己当初这么说的心理活动,竟然是看到居士很高兴,就不再吭声纠结此事。
自己受伤后,细细思量,即便一场宴席,究竟有多少桌,又宰杀了多少生命,我一窍不通没有一点智慧的半吊子,就因为一句话断送了多少条生命,纷纷被摆上桌子的这些做成菜肴的肉食,假若算一笔血债,我这位僧人当是首当其冲的债主。总觉,我的受伤一定也与此事有关,因为我的一句话断了别人要不要为善的犹豫。
那年寺院离开了一位小师父,小师父曾和我同一寮房过。
他离开后,师父们一成不变,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丝毫未受影响,只有小师父将存留的好些东西纷纷结缘送给周围的师父,那种离别时人去楼空淡淡的伤感才充斥而来,而那种伤感中似乎早就料到——小师父和这所寺院似乎缘分已尽。
仍然记得拥挤的数人合住的寮房,同住的小师父,洁癖到不能让人碰他的床,上铺的床沿都被他自我划分是他的,小师父进入房间开风扇开空调从来不问同房人的霸道,关门山响的动众,动辄在大众休息时洗洗洗刷刷整栋楼能听到的声响,以及有一次,小师父将我的袈裟从床沿上拉下来不满的撂掉。
我不满,但我更怕冲突。
所有小师父让人不舒服的地方都在他离开的时,忽然长舒了一口气,没有幸灾乐祸,更多的是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走之前的小师父也病了,是一场需要动手术的大病。动过手术之后的他在那年过年的除夕留在寺院,领导师父为留在寺院的每一位师父递上一个过年的红包。师父为小师父递上红包,能看到师父眼神所流露出来的那份对小师父的不满,那种不满似乎来自别人对小师父的评价留下的印象,因为领导师父和小师父并没有正面交往过哪怕一次。
……
崴脚的小师父又对我说,你说我这是不是魔障啊,难道越精进越有,那我岂不是拜不了佛,最近。
常常想,自认为出现的每一次受伤一定都是一个意外。在我看来,所有的意外都只是失去了正念的结果,这种正念不单单是佛教八正道失去觉察的正念,这个正有正确的正。
我们都自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一个人很多时候只看到了他为我们展示,我们能看到的那面,一个人的真正的起心动念,做每一件事的动机,却是只有自己知道。而这种动机却恰恰是一件事情的走向,以这条标准衡量,这种好人的好,还剩几分?
我们都自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似乎遵纪守法,不偷不抢,但是这种好也只是自认为的好,人性中不易觉察的自私嫉妒贪婪在大事上分寸得当,给人一派正气的感觉,但是小事上从来不经意流露出的自私自利,又造成了多少周围人的含怨而不言。
成年人的世界都是担惊受怕,人际中深怕说出来,表面的那层客套都维持不了,也深怕自己落下一个小心眼的把柄。
这时候衡量自己是不是一个好人,不是别人在你面前,碍于面子权势对你的夸赞恭维,而是听到一句背后对自己的抱怨唠叨,才更应该牢牢记住,那才是对自己的真话和对自己真实的评价,也正是认真反省自己的时候。
我们都自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对一条宠物的爱护,难道是真的爱它吗,深扒内心,更多的竟是满足我们自己心无着落的空虚;对一个人的好,总是希望得到回报;对所有公布于众的形象面世时,独处时是否也同样要求过自己……
一个正确的念头生起,在没有形成相继的习惯,总是有无数的杂念参与其中,让那念不能持续相继。大概就是小师父说的越精进越有魔障吧。
所有的看似意外都是早早从内心的起心动念就已经不正造成。一场车祸,在相撞的那一刹那,司机失去正念,甚至几十年熟悉的操作都被弄错;一场放纵过度的贪婪奢靡,其后的多半有不好的事接连而至;一场对弱者肆无忌惮的伤害和霸道,那种怨气,本身就会返回到自己身上,成为恶加持。
……
愿我们都做个菩萨戒中的好人,也愿每一个正念都持续相继,不仅是正确的正,更是安住当下不失念的正。
……

第118天,我说:
院子里来了衣冠楚楚的视察领导,
恰好被准备去上殿的我遇到,
不抬头,
眼角都插入衣服被熨烫出棱角的布料,
苗条身材的女人尾随队伍之后,
一阵香风钻入我的鼻端,
一句,这里空气可正好的赞叹
窜入我的耳朵
当年一位联通营业员院子里立了立
逃离时撂下一句
你们这蚊虫可真多
院子还是院子
院子里的来人
有的用异性装点门面
有的用服装和车子标榜身份
有的赞叹
有的嫌弃
而院子里的我
还是抱着衣袍
该上殿上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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