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宝森:三庆班的朱先生
钱宝森
钱宝森先生
三庆班的朱先生
我父亲钱金福,八岁的时候,在科班坐科,这个科班的名字我忘记了。学戏还不到一年,这个科班就报散啦。由这儿以后,我父亲才加入三庆班。
三庆班是四大徽班(三庆、四喜、春台、和春)之一,当时掌班人是程长庚程大老板。程大老板是个生、旦、净、末、丑行行皆通的全能演员,治班很严,为人行的正、做的正,不论是什么事情,都能秉公处理,一丝不苟。班儿里的人,不论是演员、教师、学生,没有不怕他的。但是他为人很好,对于培养、教育第二代,称得起是不遗余力。只要听说哪儿有好先生,不管花多少钱,费多大的事,也要请到三庆班来。只要你有真玩意儿教给学生,什么条件都答应。可见他对学生学戏这件事,够多么重视了。
杨小楼、钱金福《长坂坡》
我父亲是学文武花脸的,在三庆班坐科是皮黄、昆曲同时都要学,昆的还比较着重一点儿。在怹学艺不到二年的时候,程大老板由南方请来一位朱先生,到三庆班来教戏。
有一天,程大老板召集全体学生到大厅拜先生。同学们都到齐了,一块儿给朱先生磕完了头,都垂手侍立,规规矩矩地站在两边。这时候程大老板双手捧着“戒方”很恭敬地递给朱先生。
“大老板,我教什么?”朱先生接过“戒方”来,态度很和蔼地问程大老板。
“随便随便!”大老板很客气地回答着。他对任何先生都是这个态度,教什么,随先生的便,一向是不“点”。
“我先教出《醉酒》吧?”朱先生随口提出这么一出戏来。
“可以可以。”大老板没表示其他意见,随着就把所有学旦角的学生,不论是学过《醉酒》和没学过的都派过来啦。
来跟朱先生学《醉酒》的学生里,我还想得起来的,有大个李七和陈德霖。这个“大个李七”不是李顺亭,他叫李寿山,坐科时是学旦角的,出科后才改唱花脸,是小菊笙的父亲,李宝櫆的祖父。陈德霖呢,大家都知道他是著名正工青衣,是老生陈少霖的父亲。
程大老板对于先生教戏,在教学期间内,向来是不闻不问,事先也不规定日期一一多少天教一出。不仅对朱先生是这样,对所有的先生都是如此。虽然大老板不闻不问,可是教戏的先生也不“磨洋工”。过了一个不太长的时期,朱先生教的这出《醉酒》就落地啦。
“大老板,您派吧!”朱先生来找程大老板说。
“不忙不忙,您再给他们往细里头说说。”大老板微笑地回答着。
大老板嘴里虽说“不忙”,可是就跟有了日子一样,说不定是半个月、二十天,也许是一个星期,不定哪一天,大老板就要通知过排啦。每次过排,大老板都是叫学生排、学生看,不许教戏的先生跟着。他的理由是:排戏的时候先生要是跟着,将来登台先生也跟着吗?做先生的不能跟学生一辈子呀!
元元旦、金喜棠、小百岁《贵妃醉酒》
大老板对过排是相当严格的,过排的学生,不论是一句词儿念错了,或是一个身段使得不对,决不放过,立刻就打学生、骂先生。教戏的先生挨了骂,一声儿也不敢言语。不敢言语不是怕别的,是仨人抬不过一个“理”去。原因是:教戏,并没有给你定时间,什么时候教会了,学瓷实了,什么时候算。再说,在你自己说这出戏落地了的时候,还给你容半月、二十天的工夫,教你再往细里头说一说。日子这么宽绰,你还教不好,那就是不负责任啦,挨两句骂也不算屈枉。所以有的先生挨了骂,也不敢言语。程大老板最重视三庆班这块牌匾儿,凡是三庆班出去的学生就得像样儿。打算叫学生学得好,就得先生教得好,所以三庆班的先生没有“柴”货。因为程大老板是文武昆乱不挡,各行角色全成,“柴”一点儿的先生,根本就不敢来。
有这么一天,忽然管事的传下话来:排戏。虽然这天排的是旦角应工的《醉酒》也是全体学生参加,这是三庆班的规矩。
开排的时候,程大老板在中间一坐,全体学生在两旁垂手侍立,学《醉酒》的学生挨着个儿过排。两旁站的学生,不论是唱花脸的也不管是唱武生的,都得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看着。一一这样是有很大好处的,久而久之,差不多的戏,用不着学,看就看会啦。程大老板常这样对人说:“三庆班的学生出了科,要改唱别的行当,不用另拜先生。”
这出《醉酒》在过排之前,学生们都不知道新请来的这位朱先生有多大“能耐”,都憋着要好好地看看!
《醉酒》开排啦,大家都看出了神儿,心里都在说:“朱先生教的可真叫好啊!”我父亲是学花脸的,并且オ学了二年戏,怹都看出好来啦!由这儿起,大家就都知道朱先生真有“能耐”。
《醉酒〉过排完了,学生既没挨打,先生也没挨骂,程大老板高高兴兴、笑咪咪地走出了排演场。
原书编者注:朱先生即朱洪福
翁思再主编《京剧丛谈百年录》 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9年12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