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于竹林】随笔

2019年8月
一位师父身体不舒服,陪同她看一位约好的中医。
那是厦门的一栋大厦,诊所在大厦的十层。
难道诊所就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我疑惑道。
对于一所看病的诊所在十层楼,怎么也无法接受,似乎小时候,记忆中好大的一座房间,房间里浓重的中草药的味道,一面墙的柜子,柜子上满满的小格子,格子上贴着标签,医生正拿着那把称为病人们抓药。这些记忆在看到十楼的小房间再次被刷新。
人家有医师资格证,什么都合法,你放心。同伴看着我的担忧解释道。
说着话,恰好电梯来到楼层,那种压抑突然间扑面而来,楼层中开着灯,楼道的顶棚分外低矮,一米八的人肯定都猫着腰走,这样黑黝黝的楼道两侧一样的门一间间过去,一直延伸到尽头,尽头一面小小的窗户,透着点微亮的光,房间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些门牌号。在相似的房门口寻找约好的诊所,一张张门看过去,终于看到一面白色的牌子上写着诊所的名字,几个字竖着的牌匾和门一般高。
房门紧闭,医生还未曾上班。
去电梯那里等等吧,那里有窗户,我说。
电梯出口处确实有一面大的玻璃窗户,可以透风,而窗户上却焊接了密密的细钢丝,那种突然牢笼般的压抑更甚。透过窗户往外看,外面的建筑有新的也有旧的,有高过这栋大厦的,也有低矮的,但无一例外的是每一栋楼都像是一栋水泥砌成的方块,方块上同样方块的窗户,远远看上去,那些镶嵌在水泥块上的小小的窗户分外的小。而视线仅仅是透过半面窗户的景物,另一半窗户被外面凸出的建筑物遮挡了。

等待仿佛是一个分外漫长的过程,何况是这种压抑的地方,电梯又开了,出来面无表情的一群人,跟在最后的一位女人冲我们笑笑,她信佛,而且是早就约好了的,自然知道着僧装的我们是她今天的病人。
跟随她再一次到诊所的门口,打开那扇铁门,无一例外的,如现代所有楼层建筑一般相似的风格,门口是卫生间,在打开门的一刹那,房间一整晚的窗户紧闭的气味又扑面而来,医生打开窗户,招呼我们进去,房间里两间屋子,简单的医疗器具,桌子,对面墙上是小小地藏菩萨挂像,菩萨像之下隐隐传出佛教咒语低微的声音。屋子如果布置成居家的环境,这算是客厅吧,放着一排沙发和几把凳子。
医生给同来的师父扎针,我搬过一把凳子,坐在离窗口不远,安静的辨别菩萨像之下那熟悉的咒语的声音。习惯性的盘腿坐在凳子上,个小,任何可以坐的凳子都能被我盘腿。
静静的坐着,一是天气太热,一路而来,汗已经让衣服贴在身上,压根不想动,二是有点疲惫,每当疲惫,总是习惯性的静静坐着。

未曾睁眼,那扇铁门开了关了,陆续进来看病的病人,有老人还有孩子,也有年轻人,我未曾注意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注意这位僧人,心里默念的大悲咒已经好几遍了,据说,当年的广钦老和尚和别人聊天,而心里念着的大悲咒,能知道念到哪一句了,能一遍聊天,大悲咒在心里一边不间断,我没有这样的功夫,眯起眼看了看这些前来的病人,默默希望大悲咒的功德让他们身体健康。
那扇窗户一直开着,房间里没有开空调,也没有风扇,而开着的窗户没有一丝风进来,即便坐着,汗仍然不断的流,厦门的天,真的热啊。而那扇开着的窗户,没有风,却有城市的味道飘进来,是浓重的车辆的味道,在山上待久了,鼻子分外敏感。即便十层的高楼,外面汽车人声仍然清晰嘈杂。
近十点,终于坐不住,那位师父好了么,我问站在门口送病人离开的医生。
还有十分钟,她抬起表看看。
热和闷终于站起来,起身打量房间的病人,一位还不会走路的小男孩穿着袜子,在地板上迈开小小的步子,孩子的母亲弯着腰,搂着,配合孩子的多动,孩子亮晶晶的眼神,充满了好奇,不会走路,仍旧跃跃欲试的挪动步子,软软的身子左右摇晃,那一脸可爱的表情和那位不再年轻的消瘦的脸色黄黑的母亲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位母亲身上的疲惫显而易见,却十分耐心的弯腰照顾孩子。沙发上坐着一位胖胖的男孩,有十几岁,低头身子一动不动,手指飞快的在手机上点击。她们应该是一家人,女人的幼子应该是相应国家的二胎政策,可看着带孩子的母亲分外辛苦,心里不禁同情。医生已经转身去给同来的师父拔针了。
从电梯里逃也似的离开。禁不住叹道:我的天啊,又闷又热。
突然这个时候想起山上,只要是山上,给我个茅棚住都行,我这么给自己说。但是转念一想,即便有机会让我住在这样笼子一般的地方,我仍然没有机会,高昂的房费,即便在我眼里小小的房间都要几百万的价格,可能自己连做房奴的机会都没有。
我在想,本身就是山上,平底布的罗汉鞋,鞋子简单有孔,透气,长到包裹整个小腿的大袜,遮挡了多少蚊子,那身宽大的衣服一穿就是几年,寺院里保留的中国建筑的风格,回廊琉璃瓦,廊檐的彩绘,在这多雨的南方不用打伞,可以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房间,而那些建筑中包含的中国人积累的智慧,每每抬起相机摁一张照片,无论哪个角度,都是最美的。
返回的路上,经过菜市场去取回修补的鞋子,修鞋的是位老人家,要了四十五块钱的修理费,而仅仅是粘了一层底,缝了一圈线,布的鞋子被折腾的皱皱巴巴。看是老人家,终于没有吭声,但我知道他是坑了我这个僧人一把。菜市场的鱼腥味,和各个铺面前肉食的血腥,挂起的掏空内脏拔了毛的鸡鸭,和分割成一块块的猪肉,风干了的僵硬的鱼尸,味道夹杂着吵闹和脏乱。许久不曾看到这样的画面,一阵恶心,捂着鼻子快速离开。
买菜的人来来去去,这大概就是人间烟火的味道,穿过斑马线,穿过长长的那条陡峭的小路,终于返回寺院,吃午饭打板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寺院。那种宁静空旷,更显得打板声响亮,蚂蚁在青石板上晃悠悠的爬过,那些梧桐树木棉树和大殿前的玉兰花突然就觉得枝繁叶茂。
说是要逃离的,要解脱的,其实哪里用刻意了,只是时间流逝,再也不习惯世间了,山上的蚂蚁,虫子,有了这些有生命的动物,肯定也是适应人类居住的。
从剃头的那一刻起,已经慢慢和这个娑婆苦乐参半的世间别离,走上了解脱的路,只是信心的充足与否和行走在这条路途的快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