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浠蕲事】系紧你的裤子带儿 / 开普饭

系紧你的裤子带儿

小时候曾经听过一个段子：

说是生产队二队长带领一帮妇女打草葽，这期间毛大嫂尿急，急忙忙跑到草垛之后的牛栏里去解小手，过了足足一支烟的工夫才磨蹭蹭地侧着身子回来。回来之后，毛大嫂也不打草葽，东张西望像是找啥东西。二队长认为她这是在消极怠工，吼一声：“毛大嫂，你屙一泡尿够大家屙三泡尿了，尿都屙完了，还不做工，是不是想干等着收工啊？！”

毛大嫂很委屈地说：“不是的，二队长。我打不了草葽，我的裤子带儿不晓得被哪个狗日的抽去了，这一只手提着裤子腰，剩下一只手么打草葽啊？”二队长见她那囧样子，忍不住戏谑她两句：“你那也叫裤子带儿？不就是自家搓的一截儿草绳吗？谁稀罕呐？”

毛大嫂旁边的王鸦鹊嘴巴快，向二队长汇报了自己的见解：“二队长，你不晓得，毛大嫂的裤子腰上冇得裤子襻儿，穿不了带儿绳儿，照我看啦，毛大嫂解小手时，自己把腰上那草绳子抽出来以后，挂在牛栏门上，让老黄牛看成加餐的干草给嚼了。”

二队长一听王鸦鹊的分析，觉得有道理，就叫毛大嫂去牛栏里看个究竟。果然，那老黄牛翕动着两片厚嘴唇，留着白涎，嘴角还露着三四寸长没嚼完的草绳。毛大嫂气不打一处来，抄起墙边上一根线股条儿（细竹条儿做的鞭子）猛抽老黄牛的屁股，一时忘了自己的裤腰上没系绳子——亏得王鸦鹊手疾眼快，一把扯住毛大嫂的裤子腰，才没让她当场出丑。

这个段子里的毛大嫂、二队长合王鸦鹊不知是否确有其人，但是像毛大嫂那样拿草绳子当裤子带儿来用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因为在那年月，农村里还真找不到几根像样的裤腰带！据我的一位长辈说，当年红星大队排样板戏《沙家浜》，演戏用的军用皮带不好找，一根皮带几个演员轮着用：“郭建光”用过，“刁德一”用过，“胡传魁”用过；演到《智斗》那一场时，“胡传魁”和“刁德一”都得上场，军用皮带系在草包司令“胡传魁”腰上了，刁德一腰上的皮带是临时用硬纸板剪出来的一个“道具皮带”。

我的同龄人开裆裤基本上穿到了上学前。做了学生，不能穿开裆裤了，但是开裆裤的背带还保留了一段时间——闭裆裤上继续保留着两根背带，就不用另外准备裤子带儿了，这也实属无奈之举。

我的背带裤大约穿了两年，到小学三年级了，才正式穿上了腰上系带的裤子；不是那种腰上缝着搭襻可以穿带儿的裤子，只是在腰际缝进一圈松紧带儿，便于穿脱，不必另外系带儿的。但是，小男孩嬉戏打闹是常事，有意无意当中，裤子被人拉下去露出光腚的糗事时有发生。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方面的原因，那种装有松紧腰带儿的裤子我穿了不到一年，就被大人换成了腰上系带儿的裤子。

小时候，没有什么腰带、皮带的概念，只晓得穿裤子要系裤子带儿。裤子带儿是一种被称为“鳝鱼带儿”的棉质的细花绳子做的，代销店里可以买到，三分钱一尺，一根裤子带儿长度大致在两尺到三尺之间。我的第一根“鳝鱼带儿”做成的裤子带儿，两端已由父亲做成了死结；头几次穿裤子带儿，父亲总盯着我打活结，直到确认我熟练了才放心。有一回小学里一位同学闹肚子，情急之中把裤子带儿的活结扯死了，直接拉到裤子裆里了，我才明白了父亲的良苦用心：把“鳝鱼带儿”两端结死，就不至于将活结抽过头成了死结，也就不会出现拉到裤子裆里的尴尬局面了。

我那根系裤子的“鳝鱼带儿”差不多用到小学毕业了，后腰部位磨烂了，露出了丝丝缕缕的白纱线了，随时可能会绷断，父亲才答应即将上初中的我换一根装着瓢形金属搭扣的腰带。那腰带就跟军绿书包的肩带一样，帆布做的，宽扁型的，系在腰上，不像“鳝鱼带儿”那样在肚皮上留下勒痕，又好看又舒服。我上初中那几年，无论冬夏，总喜欢敞开上衣，为的就是把腰间好看的裤腰带露出来，好给别人看到。

有个初中同学姜红星是中心大队（今陆家河村）姜家湾的。他姐姐心灵手巧，用各色的尼龙丝儿给他编了一根腰带，也装上了瓢形金属搭扣，格外好看。姜红星同学体格健壮，怕热不怕冷，所以他的外套不是搭在肩头，就是挂在离他不远的某个地方，基本上不穿。这样一来，姜红星出现在哪里，他那系在腰间的格外好看的尼龙丝儿编的腰带，就成了最亮丽的风景。有他在，我就悄悄把自己敞开的外套扣上，不敢跟他比了。

我这根有着与军绿书包肩带一样品质的腰带在我读完初三的那年暑假宣告完成了使命。准确地说，是那个瓢形搭扣而非帆布腰带完成了使命。因为中考结束后，没有暑假作业，我有更多的精力投身于“双抢”背景下的责任田里的劳动。高温天下的高强度劳作，让我这一季流的汗水比此前十五年的汗水总和还多，帆布腰带上几乎每天都可以刮下一层汗水凝成的结晶盐；而那瓢形金属搭扣在终日汗水的侵蚀下，终于生出了红锈，断裂了。

搭扣断了，帆布腰带还能用。后来，我试着用别的搭扣缝在带子上，甚至用粗铁丝弯出闩形搭扣来重新组合，都没有原装的好用。这样将就了一段时间，我姐夫从部队里复原回来，他给我带了一双解放鞋和一根军用皮带，我整个的高中生涯有了这根正式的皮带而增色不少。棕色的皮带很长，全部展开可以绕我的腰部两圈；方形的皮带扣上有凸起五角星框着“八一”两个字的军徽标志，皮带扣不是固定在皮带上的，而是由两个活动式的带箍调节位置。为了跟这根军用皮带相配，我还特地跑去团陂商场买了一只军绿色的帆布书包，又去清泉镇红卫路买了两条蓝色的吊裆仿军裤。

绿书包和吊裆裤到底是仿制品，军用皮带才是货真价实的。八十年代中后期，牛仔裤已经很常见了。同学中有人为了系一回我的军用皮带，甘愿用他时尚的牛仔裤换给我穿几天——牛仔裤紧身、贴腰，无需系裤子带儿，也不会滑落。我的学生时代从未买过一条牛仔裤，是那条军用皮带给我换来了穿牛仔裤的经历和体验。

我不知道军用皮带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红卫路上一个卖皮带的个体老板告诉我：军用皮带是人造革做的，顶好的人造革而已；他的摊位上皮带才是正宗的牛皮带；他还告诉我是，牛皮带吸汗，人造革的军用皮带不吸汗。他这样说，我觉得有点道理，我大夏天出汗多的时候，腰上的军用皮带也湿漉漉的，甚至汗珠滴在上面，会滚落到地面，根本不见它吸过汗。听了老板的推荐，我就买了他的一根牛皮带，浅棕色的那种。我打算出汗多的时候用牛皮带，平时则系军用皮带。

红卫路上买来的牛皮袋果然吸汗。每次出汗，都能感觉腰间的汗水能够透过牛皮带的表面，被它吸收进去。

有一天，上完体育课，我去操场边的井里打水洗脸，把桶扔进水井，等桶里的水装满，弯腰提绳子时，只听“嘣”的一声响，我的牛皮带从后腰眼处断开了！井里的水桶也不提了，我赶紧先提裤子。断掉的牛皮带在重力的作用下，从裤腰搭襻里滑脱。断口处看，那根牛皮带的内里，居然还有草的痕迹！哪里是牛皮带？分明是加厚的牛皮纸嘛，连人造革都不是！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满大街叫卖的“牛皮带”，大多是吹牛皮的纸带子！

看来还是军用皮带靠得牢。

不记得是哪一年，父亲叫我把军用皮带留下，搁家里弟弟堂弟表弟都们可以接着用，叫我自己花钱另买皮带——那时我应该已经参加工作了。从那以后，我换过好几根皮带，真皮的、人造革的都有。因为再也没有经历过高温酷暑的大汗淋漓，也没有需要使老劲出蛮力的时刻，所以很少有磨烂用坏的时候，更不可能出现皮带绷断的情形。于是近二三十年里关于皮带的记忆，几乎没有什么深刻的地方了。

只有那么一件事的记忆，还算清晰。

我的一个转折亲的表兄，90年代辞了公家的差事，到南方去谋了一份更赚钱的职业，几年后（应该是2000年前后吧）志得意满地回老家过年。那时哈韩哈日之风正在国内盛行，而靠近香港的广东等地尤盛。我的这个表兄啊，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正在奔四的路上呢，偏偏把自己打扮成十七八岁的男生模样：染黄发，戴耳钉，穿看不见裤裆的宽裤子，一根裤腰带从带扣上穿出后，剩下半截儿在胯裆之间晃来荡去......

表兄这副打扮，我那转折亲的表舅父（表兄的父亲）看了，以为是儿子的裤子带儿松了，急得不行，老远就对着儿子吼开了：“你这穿的是么事垮裤笼儿（垮裤笼儿，浠水话，意思是裤子带儿没系好，裤子垮下去了）？系紧你的裤子带儿吧，莫八门儿（八门儿，浠水话，意思是到处）去闪，给我丢人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