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了解日本“物哀”美学,就难以看懂《你好,之华》

一直觉得,感受力不强,要真正看懂文艺影片,许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儿。

那想赏到日本文艺片之精髓,比如刚上映的《你好,之华》,若不了解日本的“物哀”美学,则恐更是难之又难的事儿了。

于是,岩井俊二先生执导的《你好,之华》在中国上映后,票房遇冷,其实并不稀奇。

文艺片本就是逃离了商业的阳春白雪,能品出其美的,永远只能是小众观者,更何况要去欣赏日本文艺片中那缓缓潺潺、大音希声的幽寂之美呢。

01

“尹川,你好!”

“尹川,你好。你还记得我的妹妹袁之华吗?”

昨晚,独自去影院看了《你好,之华》。新片上映后必定爆满的影厅里,疏疏落落的,不过观者20余人。

散场后,听到一个女孩问身边的男孩,“你觉得怎样?好看吗?”

“说不上来,”男孩回答。

睡前,我也上了一下豆瓣,即使是文艺青年汇聚的豆瓣,多数粉丝对《你好,之华》,似乎也不太感冒。

有人觉得,某些情节似乎前后难以连贯,比如说,既然尹川一开始就知道同学会上的是之华而不是之南,何以还发微信表白,“我已经喜欢你三十多年了。”

也有人认为,影片戏剧性不强,少了些许跌宕波澜,之南自杀、张超家暴等都轻轻带过了,没有指责,没有批评,即使是对胡歌扮演的“渣男”张超,甚至好似抱着同情的态度。

多数人表示,看完影片,内心弥布着一种缱绻散漫的情愫,谈不上悲,也不是忧,更不是伤,就是淡淡的、浅浅的、轻轻的、远远的某种感觉。

或如上文那个男孩评价,“说不上来”。

这些评价,虽是表象,实则折射出日本人的美学观:美,从来也是一览无余的,是不需要看清其本质的。

02

日本文学中的“物哀”

自己硕士攻读的就是东方比较文学,对日本文学、哲学、美学算是有一定了解,于是,看完岩井俊二先生的《你好,之华》,就想与那些嗔怪“看不懂”的朋友分享一点我的看法了。

岩井俊二先生是一位导演,但他首先是一位作家。

要想看懂《你好,之华》,对日本艺术观就得有所认知了。

日本古已有之的美学思潮,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就是“物哀”。

要在美学框架中去谈这个概念,三言两语无法辨明,简单概括,物哀,指的就是一种真情流露,细节皆入五感,然后体悟、发现、由此及彼,并将各中情致掰开揉碎,又见优美、凄美甚至禁忌之美。

不论遇到了什么人、什么事,有所触动,知道为什么感动而实有所感,便是能够体悟到物之哀。

这里的“哀”,不单指悲哀,而是包含了“哀伤、悲叹、赞颂、爱怜、怜惜、同情”等诸多因素。

如日本国学大师本居宣长先生所言,“心有所动,即知物哀”,也就是说能由外界而自然生发感情有所感触,就是知 “物哀” 的人。

日本的美学中,是剔除道德的,非政治性的。道德之外,还有人情、人性在,日本艺术中所追求的,不过是一种情趣性或情意性,是对事物原原本本的感受。

日本平安朝文学双壁《枕草子》、《源氏物语》着笔写的,就是对人事和自然细敏微妙的感受力。

后来,国学家本居宣长先生将这一特质提炼为 “物哀”,将日本文学的本质归纳为 “在于物哀”,实则这也是日本艺术的本质

无论日本电影展现的年代是古或今,都擅长将故事植入田园牧歌的场景,自然是幕布,也是推进情绪的助力。

物哀,作为一种专用名词和形容词,逐渐跳脱文学范畴,甚而被看作是日本人所根深蒂固的一种精神状态。

追溯这一深邃的美学观,不是一篇文字就能谈完。

大抵到了镰仓时代,因着中国禅宗的传入,“物哀”演变为一种“幽玄”的审美意识,进入江户时代后,日本人又提倡一种阴翳之美。

但其实都是一脉相承,反映在日本人的精神层面,就是日本人对微暗且朦胧、寂寥、深远而深刻、超自然性、飘忽不定、不可言说的情趣美的不竭追求与喜爱。

这种美,与道德无关,与政治无关,不需粉饰,不过是对万物原初本相的刻画与欣赏。

于是,“春天是破晓的时候最好,渐渐发白的山顶,有点亮了起来,紫色云彩横在那里,这是很有意思的。体会到这种有意思,就是物哀,就是美。

于是,纵然是四处留情、拈花惹草的源氏公子,也能引人落泪,值得怜悯的;纵然在中国眼里实在是不负责任的“自杀”,在日本文化中,也是美的,而且瞬间飘零的樱花,在日本人眼里才是绝美,因其短暂。

不激烈,不浓郁,正如北海道的雪、京都的樱花一般,无声无息,稍纵即逝,淡淡的,带着某种宿命般的无常哀愁,这就是日本人,这就是日本艺术。

03

如雪飘、如花落般的

《你好,之华》

于是,有了对日本文化中“物哀”美的了解,再去观看《你好,之华》,许是就能对它有新的认识。

岩井俊二先生的作品,是纯粹日本化的,体味他电影中的美,我们需要闭上眼睛,去感受那种如雪花消融、樱花飘落般的美。

不带道德评判、不带政治立场,只作静默观,寂静观照事物人情原本的模样就好,不要大喜,莫要大悲,只要淡淡地与万物合一,去接受、去感受就好了。

所以,当看到一篇电影宣传文章写到“本片中我们的偶像男演员饰演了一位'渣男’”时,我虽理解作者为了吸引眼球而用如此文字,却也看到他或许并不懂得日本美学观。

“渣男”一词,是极具道德色彩的,去抨击谁,去评价谁,去分出个黑白是非,绝不是日本文学的目的。

我想,这也不会是岩井俊二先生拍摄《你好,之华》的宗旨。之南的自杀、张超的“渣”,都被淡化处理了,他们不是坏人,也不是不负责任之人。

观众想要获得影片中那种极具日本风的情趣,就一定要抛掉道德化的有色眼镜。

如果能够如此,也就能够理解影片中的这一幕了:

大学时代,尹川深爱的之南被张超夺走,之南嫁给尹川后因家暴,患上了抑郁症而自杀。多年后,依旧单身的尹川从妹妹之华嘴里知道之南的遭遇而去找张超。

按理讲,这新仇旧帐加在一起,尹川肯定是怒火中烧,两个男人之间势必会大打出手,故事肯定会被推上高潮。

可是没有

尹川和张超在小酒馆见面,听到张超讲诉自己的经历时,他甚至被触动,有一个细节,尹川摘下眼镜揉了揉红润的眼眶。

不了解日本美学的观众嗔怪,真是不过瘾,尹川好像并不爱之南,或者真是太懦弱了。

不对,都不对,这就是我所谈及的物哀,与道德无关。尹川不过是一个对万物律动拥有深刻感知能力的人而已。

别忘了岩井俊二先生是一位日本人,尹川不过是他的审美载体。

与中国、欧洲的戏剧惯用悲痛欲绝的夸张动作来表现其悲哀之深沉与巨大迥然不同,日本文学多采用静寂地忍受着悲伤的动作。

要去克制自己的情绪。

所以,我们也看到,就是对于之南的自杀,全家人的悲伤也是隐忍的,日本人的情绪如一条在冰层下缓缓流动的河流,缓缓的,慢慢的,淡淡的。

这就是岩井俊二先生追求的美,也是日本艺术普遍追求的美。

了解到这一点,再去观影,你要做的,不过是沉浸其中,去用心灵的触角,去感受那种万物原初的“物哀”之美罢了。

那美,如雪花消融,如樱花飘落,如流水潺潺,不要出声,静静欣赏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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