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C头条:你压抑了人性, 却骗不了自己(上)
如果没有弗洛伊德,一本讲心理学史的教科书会少很多趣味、神秘和艺术性。
也是因为这趣味、神秘和艺术性,严肃的科学家根本不想承认弗洛伊德是心理学家。
科学家只愿承认那些能被解剖的器官和能被验证的事实,比如:大脑前额的哪一块区域是负责记忆,猴子受到第几次电击惩罚会彻底放弃努力,在他们看来,没有生理和实验基础的推论都是bullshit。
可是,正是因为弗洛伊德,许多人才对心理学产生浓厚的兴趣。比起猴子和脑回沟,人们更容易被弗洛伊德的本能、潜意识、童年阴影、梦境所吸引。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座漂浮的冰山,数千年来,没有谁比弗洛伊德更直截了当地指出了那潜伏在水面下的、巨大的、不为人知的,也不为我们自己所知的部分。
弗洛伊德说:
在我之前,诗人和哲学家早就发现了潜意识,我只是发现了科学研究潜意识的方法。
他所谓的科学方法,其实主要是案例分析(包括他自己的个人经历),所以越来越入不了当代“科学家”的法眼。
他说得对,他是哲学家和诗人在心理学领域中的延续,并且成功地让他的理论比诗歌和哲学著作在大众中更普及。
他的理论看似艰涩幽深,但说起来,每个人都懂。
1
过去并没有真的过去
首先是被抑制的记忆。
我们每个人都知道:我们不可能记得过去发生的所有事。
远的,三岁之前的记忆是一片模糊的空白;近的,可能连昨天的细节也想不起来。我们很可能活了30年,但记得的不过是一些碎片的瞬间。
从唯心的角度来说,我们的“生命”远远短于我们的物理时间。
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无论他/她经历过什么,都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记忆对我们如此重要,当我们仔细去想,才会意识到这一点。
可是我们的大脑不是忠诚的硬盘,不会如实记录下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更不会分年月日整齐排列好,只待我们随时随地准确查找。
我们的大脑是狡猾的小偷,偷走了许多重要的东西,并且常常把作案现场打乱,形成虚实难辨的混淆假象。
尤其是童年的记忆,由于路途遥远,它们往往是隐匿的、扭曲的。又因为儿童的心智还很娇嫩,无法理解和承受某些不快或痛苦的经历,于是这些经历就在不知不觉中悄悄沉入了记忆的深海。
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这就是最可怕的深水怪兽,极有可能控制着一个成年人的言行模式,或毁掉他/她的一生。
谁的童年没有一点痛楚呢?
“无忧无虑”的“童年”—— 这是多么不假思索又一厢情愿的形容词和名词的搭配!
在十位美国历史学家合著的《童年的历史》中,作者写道:
童年的历史是一场梦魇,我们只是刚从其中醒来而已;越是往历史上追溯,儿童得到照顾的水平就越低,儿童遭到杀害、遗弃、殴打、恐吓与性侵犯的情况就越严重。
儿童其实是最无能为力的一群人。
即使近100年来,孩童的地位显著提高,父母也有心好好照顾子女,可是,许多父母并没有正视过儿童的心灵感受,同时也因为大多数成年人都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着,本身活得粗糙又无奈,无暇顾及那么多。
如果被虐待的经历属于少数的“ 非正常”情况,那些看起来“ 正常长大”的孩子呢?
要让他们仔细回忆,可能每个人都有不少委屈:
被漠视过、被打击过、被控制过、被践踏自信、被不公正对待,还有,或多或少见识过贫穷、猥琐、暴戾或死亡……也或多或少在孤独和恐惧中缩紧过自己小小的身躯。
甚至许多看起来衣食无忧、在“温室”中的孩子,在长大后回想起童年的一些事情,也会忍不住泪流满面。
所以,没有谁知道一个人的童年心灵曾遭受过什么、意味着什么,连他/她自己也不知道。
弗洛伊德认为, 人对难以承受的痛苦经历,有一种天然的逃避—— 不愿意想起和记得。
特别是童年的难堪经历,会被打入潜意识的冷宫,但却又掌握了巨大的报复魔力,在日后每一个类似的情景出现时,当时的情绪和应激行为就会无意识地重现,形成一次次的锁链轮回。
尽管,当事人不知道为什么,也可能早想不起当年的事件了。
弗洛伊德死后,电影这门艺术正好迎来黄金发展期,电影的叙事深受弗洛伊德的影响,我们熟悉的很多心理悬疑电影,其主角的性格行为都可追溯到童年经历。
大家都逐渐认同了这个共识: 童年经历是潜意识最丰富的资源、最危险的操纵者。
其实,不仅是童年经历会有这样的潜伏后果,哪怕在成年之后,当一个人遭遇了特别痛苦的打击,也会形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理情结。
总之,弗洛伊德让我们明白,“过去的”并不就真的“过去了”,人们不愿意记得或不愿意提起某段经历,以至于我们的意识狡猾地把那段经历藏起来,并不代表它们就不再起作用;
相反,正是我们意识不到的、那些被抑制的记忆,才决定了我们的关键言行。
潜意识就是这样无形中控制你的行为,却又让你意识不到的东西。
2永不停歇的本能
关于潜意识,弗洛伊德还说了,潜意识的组成,不仅有被抑制的个人记忆,还有身为人类这个物种无法摆脱的本能和欲望。
本能,或者欲望,是读懂弗洛伊德的第二个核心概念。
人是社会动物,不是狼孩,我们自打出生就活在一套社会规则中。社会规则推崇稳定和理性,因为这样才能实现所有人的利益最大化。
然而这套规则是极其理想化的状态,就像希腊哲学家构想出来的乌托邦,在他们的构想中,人人都是理智的、有道德的,既能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又不会去伤害他人。
一代又一代的哲学家和社会学家都期待能培育出公民的理性和智慧,建造一个和谐又欣欣向荣的人类社会。
可是,人类远没有这么简单。
人的天性里有比所有动物都更强烈的疯狂、混乱、暴力、矛盾与冲突。
弗洛伊德认为,人被原始本能驱动着,它是一种“性本能”,也是生命力量的源泉,你无法否定和阉割它,因为,那意味着生命本身的终结;
这股原始本能,让人永远无法成为“理性”的主人,却沦为“本能”的奴隶 ——人常常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明明知道不对却又偏偏忍不住要去做的事。
是啊,哪怕看起来“最正常”的人,都有点“做不正常人”的秘密渴望。
你可能是一个教授,却想去舞厅跳钢管舞;你可能是一个乖乖女,却羡慕那些在大街上裸奔的人;你可能是一个事业有成的企业家,却在偷偷策划一场欲罢不能的私奔;你可能躺在老公身边,却又幻想着另一枚小鲜肉……
总之,你做不了杀人放火的事,却也会通过私奔、逃离、耍酒疯、尖叫、性幻想……来偏离一点正常的轨道,实现那些莫名的冲动。
人,并不是总愿意活得“正确”“积极”“崇高”,渴望活得“错误”“堕落”和“肮脏”也是时常会跑出来的念头。
人,常常伤害自己,也伤害别人,尽管知道这不对,却从禁忌中得到快感 ——这一切,都是与理性及道德相背离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地下室手记》中借一个疯子的口说:
一个人可能会故意对自己有害,希望自己干蠢事,即:有权做哪怕最蠢的事,而不是束缚自己的手脚。
他还说:
理性的思维能力只是我整个生命官能的区区二十分之一,理性知道什么呢?
理性仅仅知道它已经知道的东西。可是人的天性却在整个地起作用,天性中所有的一切,有意识和无意识,哪怕它在胡作非为,但它毕竟活着。
这个“疯子”应该代表了每个人内心的放纵欲望。这也能解释人类层出不穷的战争。
为了体验到活着的存在感,人们不惜释放邪恶和暴力;而那些能煽动群众的战争鼓吹者,无非也是利用了每个人无意识的攻击欲。
有理智的人很早就发现了人有“疯狂”和“冲动”的本性,他们称之为“魔鬼的诱惑”,并严厉地告诫自己和他人,千万不要中了魔鬼的圈套,千万不要做出愚蠢或不体面的事情来。
然而,越是严防死守、如临大敌,却越显示了对方的强大和自己的恐慌。
理智一碰到疯狂就跳得远远的,这也使得理智根本不了解它的对手。理智处于被动的防御状态,和一个看不见的魔鬼做周旋。
弗洛伊德却站在医生和学者的角度,用一种冷静、超脱的态度,直视深渊。
这是无与伦比的洞察力和魄力。那只被无数人避之不及的“魔鬼”,因为弗洛伊德的平视,终于渐渐显露它的轮廓与五官。
它依然让人害怕,但不再是由于一无所知而导致的漫无边际的恐惧。
如果我们仰望星空,会被那浩瀚的黑暗、微弱却美丽的星光所震撼,那是我们所知甚少的领域。
我们的大脑和心灵也是这样的领域。
意识是我们能看见和做主的东西,它像一束纤细的光,打在暗黑的空旷的无意识中,能被照见的地方,就不再那么可怕和失控。
人有许多本能和欲望,其中一些和我们的道德感产生了严重的冲突,它们被意识屏蔽掉,却又确切地存在着,使我们陷入无休止的痛苦与焦灼之中。
直到有一天,我们的意识之光照到了那些可怕的念头,我们终于明白:原来我就是有这么原始、丑陋、邪恶的一面。当一个人明白他的局限和龌龊之后,他反而通向了更多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