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花飘落的季节 || 作者:张励勤 2024-05-02 17:05:46 李花飘落的季节作者:张励勤绘画:马溪悦攝影:董长君一对于那个时代,那个学校,以及那个学校里所发生的那些事,我一直不敢动笔。岂只是不敢动笔,我甚至不敢逼视,不敢谛听。虽然那个时代的那些事像一阵怪异的风,早已吹过,却让我保留着对它的恐惧和记忆。故事发生在本世纪六十年代初到七十年代初这段时期,主人翁是一群当代青年教师。二这四个人,非常自信地认为他们的职业生活一定是愉快的,然而他们碰到的不愉快的事,竟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下午四点半刚下最后一节课,他们几乎同一时刻踏入会议室大门,迎接他们职业生活的第一页第一行的是:会议室里人们七嘴八舌在谈笑风声,老校长站在讲台前大发雷霆:“怎么搞的?到现在人还没到齐!”这是一口正宗的武汉话。会议室里光线较为暗淡,虽然四面都有窗户,但一侧窗外是一排不高不低的建筑物,刚好挡住了光照。唯有校门外那树李花开得正艳,淡粉色的花瓣如雪花飘洒,冲淡了室内的昏暗,增添了几分柔情。至少这四位新人一时还看不清这里面会有些什么新奇的东西在等着他们。人到齐后,老校长简单地把这四个人的情况向大家做了介绍,然后又讲了几句客套话,表示欢迎。只记得两位男士中的一位是资深高三语文老师,南开大学毕业,他面相显老,约有四十来岁,比其他三位能大十来岁;另一位是名牌理工科大学的高材生,教数学;还有两位女士,一个教音乐,一个教语文。教语文的那位还是个业余作家,在社会上小有名气。会议只用了一刻钟就结束了,下班时间己过。一学年后,各路英雄称英豪,四位新人的战果尤为突出:白,所带的高三毕业班语文成绩蔚然,作文分数全学区第一。其他老师无法与之相比;丁,才华出众,一专多能,主教数学和英语,兼教物理;沙,发表的作品在社会上获得一致好评;音乐张,编排的文艺节目多次荣获市、区大奖。更让人意料不到的是,平曰严肃有余的白老师竟亲自出马当红娘,给妹妹和丁牵红线,两个年青人认识不久,便结为伉俪,且生一子。至于这个媒人当的如何,暂且不谈,先说一下两位年青人举办婚礼的情况吧。结婚那天,天气晴朗,艳阳高照,本应是个吉祥之日,可新娘却穿一身素服亮相,顿时大厅内气氛发生异常:突然间的鸦雀无声转换为长时间的窃窃私语:“新娘前夫才去世两年,她心中还思念着原来的那个男人呢……”“这可咋整,穿这一身黑色衣服,不知新郎官是何感受!”“要不是男方家庭出身不好,咋能娶个寡妇做老婆?”……司仪勉强微笑着主持婚礼,内心却盼望这种尴尬局面快点结束。一小时后,司仪任务终于完成,大厅内彩灯关闭,留下一片狼籍。虽然人们已经散去,但并未解除内心的猜忌,于是“十万个为什么”紧跟在白的身后。白和妹妹从小便失去母亲,商人出身的父亲,解放后沒参加工作,靠白养活。白既要赡养父亲,照顾妹妹,还得顾及自己的家庭,的确很辛苦,亏得家有贤妻体贴入微。等妹妹长大,大学毕业,结婚生子。白,总算是完成了任务。“可我不明白,难道我的烦恼真的没有尽头,没有完结吗?我满以为自己所经受的一切已经足够,沒想到她刚结婚不久,男方因病去世,从此她变得沉默寡言,除了上班而外,其余时间把自己关在家里,坐在床头发呆。两年过去了,至今她还保留着前夫留给她的小礼物,她把这些小礼物置放在床头一个特定的空间里,没事时就坐在那儿看……其实,我妹妹是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这一身素服,事先我不知道,她没告诉我和她嫂嫂,是她自作主张……唉,真是太任性了!”路上,白老师面带疑虑地与友人诉说着。 三丁,无论是在大学还是在这个中学,的确算得上是一个人才。他精通数学、物理和外语,文学鉴赏能力也非同寻常,还素有赋诗作画之雅兴。他个头不高,戴一副高度近视镜,儒雅斯文,颇有几分女人缘。七十年代初,电视行业独占市场鳌头,他接受校方交给的重要任务:安装全校首台电视机,而获得独享一间办公室的特权。于是那间八平米的小房子便成了沙常来常往的地方,沙承认自已被丁惊人的博学而感动。二人初聊,便觉似曾相识,于是云雾海天地交流,无拘无束地切己深谈。从中她了解到丁因家庭出身问题中途辍学,被“贬”到这个学校当“娃娃头”,又违心地找了个寡妇为妻,倍感落寞;丁从中也了解到沙因婆媳关系紧张,又与丈夫政治覌点不同,严重影响到夫妻感情。就这样一来二往,慢慢二人便产生了感情。一天傍晚,二人游走于郊外僻静之地,四处无人。长长的堤岸,溪水潺潺,灞柳成行。他听到自己的心激烈跳动,将背靠着树一动不动地站着。她的脸正对着他的脸,好像永远都不会离开似的等在那里;他则是慢慢地走上前去,如同是不知不觉地逐渐走近了,他本能地伸开双臂带着整个心愿和欲望靠拢她的身体时,她软软地伸出右手推开他的胳臂,轻轻地说:“人生原本是个梦,能做梦也是好事,只可惜做梦的时候自已不知道是梦,知道了是梦时,也还是做下去呢,是不做下去?”她声音很低,像是自语。丁收回了手臂,抚摸了一下眼镜框,眯起双眼凝视她良久,暂时的沉默,只听见“沙沙沙沙”风吹树叶的声音。这时草丛间忽然跳出个青蛙,沙赶快拾起一片碎瓦,正想掷过去,那青蛙一跳便不见了。她挺直了身体微微一笑,似乎是害羞又似乎是得意。忽然先前己经不见的青蛙又在她脚边跳出来,正落在她的脚背上,她本能地将脚一扬,那小东西便被甩出去五尺以外,像是摔伤了,又挣扎着使劲一蹦,蹦进草垛里,她忍不住追了上去……丁目送着她的背影,心里浮出了模糊的观念:“小资女人”。于是许多复杂的冥想同时涌到他的意识中,他忘记了自己在做什么,忘记了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但这是暂时的,他立即回到了现实,像梦醒似地忙向沙抛去一瞥,却見沙脉脉的眼波正在他脸上回荡,她顺势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又相应的往后退了一步,有几秒钟光景,沉默占据她心头。而他却迷茫了,他弄不清眼前这个女人究竟需要什么?他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儍……此后在较长一段时间里,如是这般微妙的情感游戏,在他们之间反复上演,虽然他无法读懂她的内心,却心甘情愿地这样做,不愿离弃。因为他知道自己深爱着这个女人。而她呢?沉浸在这种似醉非醉,似梦非梦的游戏中,其实是在玩弄感情,以此来麻痹自已的神经,排遣内心的空虚;拟或是我们的作家同志在体验生活?然而无论如何,她绝不会拿自己的肉体去取悦男人的欢心而失去头顶的光环;更不会为了一个男人去离婚,除非是这个男人的优秀盖过了她的虚荣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若她尚存一点良知,当她面对这个男人时,是否会为自己这种自私、不负责任的行为而感到羞愧?丁态度非常明确:沒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因此,他大胆地去追求沙,且从未觉得对不起任何人。只是抱怨当初选择配偶时的无奈和软弱。假如上帝能够依照他们的意愿去做,倒也不是不可,只可惜人事变幻无常,令人难以预料。 四中午,校园里安静下来,音乐室里传来悠悠的歌声——“谁知道角落这个地方,爱情已将它久久遗忘……”音乐实在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它有时像一首吟不完的抒情诗;有时简直成了一种符咒,只要轻轻吐出,就能湮没一个托起的美梦。学校领导班子开始改组,上面决定从教学经验丰富的教师中推荐一名副校长,于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开始了。岂是没有硝烟,让我们把时间倒退到四、五年前的一九六六年,那时社会上和工厂里,武斗严重到两派用自制土枪土炮相互厮杀。时有某某人被土枪击毙;某某人用土炮炸毁对立派镇守的大楼;还有人面对面地给对方脚上鉆眼儿。相比之下,学校这地方可谓是块“净土”了。这个学校是厂办子校。初中、高中、小学,集中统一管理,人事关系极其复杂。有来自工厂的工人师傅;有来自大专院校的高材生;也有民办中学调来的临时代课老师;还有六十年代初从武汉坐一个火车皮过来支援大西北建设的人。这部分人约占全校教职员工百分之七十。由于人数之优势,他们成为学校的实权派,其余的人属于“本土人”。但由于武汉人地域观念强,搞“本位主义”,因此没留下太好的评价。他们精明,骄傲,他们瞧不起“本土人”,又害怕“本土人”,而他们自己好多都是出身于武汉郊区的农民。他们虽然从事教育工作,却没几人真正上过大学或受过专业培训。于是他们产生了无法自拔的尴尬,这种尴尬,使他们与“本土人”之间发生了矛盾,结果使这块教育阵地的文化人格日趋黯淡,文明的突进也因此被阻拦。无疑,那个时代的人,并不具有大都市的格局,一部扭曲的历史限制了他们,一个特殊的方位释放了他们,又制约了他们。他们也感觉到了自己的陋习,却不知引什么样的风水来洗滌自已的身心,陷入到真正的徬徨之中,武汉人这种心理定势,构成了一种群体性的逻辑曲线,在厂区,在学校,处处晃动,闪烁。为了巩固自己的实权,与“本土人”之间的矛盾迅速转化为激烈的冲突。凭心而论,这种冲突实际上是一种排斥,而这种排斥,是武汉人对自身智慧的悲剧的执迷。从六十年代初到七十年代初的十年中,学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陆续调入许多大专院校的新生力量,其中也包括新调进的那四个人。此前学校新老之间的矛盾尚未平缓,七一年学校又进驻了工作队,老校长下放到农场“劳动改造”。结果一把“贯彻阶级斗争”的“左”刀,把原本己经矛盾重重的整个学校彻底劈成了两半。“实力派”成为依靠对象和团结对象,因为他们基本上都出身于工农子弟和贫下中农。而“本土人”中出身不好的那些人,成为打击对象和孤立对象。可怜的白,丁二人,非但不能参加副校长的竞选,反倒成为众矢之的。至于沙,谁都不敢惹,一则她出身好,二则她在社会上有一定的影响力。张,是副课老师,前不久父亲才从“牛棚”出来,且涉嫌“漏网资本家”的成分尚未查实。于是人心开始躁动,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矛盾愈加激烈。再加上派性斗争,似乎随时都有被颠覆的可能。处于那个特殊的年代,谁也无法简单地判断怎么是对,怎么是错,这里赫然横亘着一个无可奈何。我从躁动与骚乱中走了出去,沉默地在校园外徘徊始终。天上的云,黑压压的堆积在那里一动不动,前方除了一条小溪斜穿在东西大道外,依稀可见空地间的炊烟时隐时现。左边不远处是一片坟地,坟地里有一口老井,井边摆放着一具陈腐的棺材。据说上世纪初它就在那里。又听一些上年岁的人专程从远处赶来,跪倒在棺木前献酒上香,然后饮泣良久。这些年,这样的老人看不到了,或许他们也都有了自己的墓碑,于是坟地真正冷清了。但是你不小心走进这片坟墓巡朘一遍,你就会领受到人类精神中极其可怖的一个部分,阴气森森。还有人说,夜半三更时,会听到棺木中冤魂的哭泣声。天闷热,令人喘不过气来,盼呀盼,终于盼来了雨,人们纷纷从办公室走出来,站在房檐下静听雨的诉说。 五忽然,远方传来惊恐的声音:“不好了,出人命了,丁老师的爱人跳井自杀了!”到底是出事了!尸体是在第三天上午找到的,就在那片坟地里的那口老井里。如此这般人命关天的大事,全校除过音乐张外,无一人前往帮忙或抚慰。只因白的出身问题和他卓越的才干而被孤立。有人说张是个儍子,自己一屁股屎还没擦净,又要去帮白老师四处奔忙寻找尸体,没事找事。可张偏不听,因为白和其妻多年来既是张的朋友,又是张心目中的偶像。那天,当张和白赶到出事地点时,死者己被当地农民打捞出来,平放在一块木板上,面如纸色,额头上一个包块儿。大家分析,这个包块儿是死者跳下井时触碰到什么硬物留下的。这时白跌跌撞撞地走到尸体旁弯下腰去,突然觉得浑身的血液好像从心口涌了出来,他流着泪疲惫不堪地对死者说:“小妹,你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走了孩子咋办呢?她还不到两岁啊!”他边说边流泪,用手轻轻捋顺死者的头发,那头发便一缕一缕的往下掉,于是白更加伤心,竟失声哭了出来。这时白突然想起搜妹妹的口袋,结果找到一张汽车票……白感到了疑惑,沙老师的家,就住在离这口井仅隔二十来米的马路对面,难道这只是个巧合?大约十分钟后,尸体被农民连同木板一起抬进大卡车里,张搀扶起白,二人爬上车箱坐在长条椅上,白定了定神对张说:“其实,那张车票己经说明她死的原因了……不过我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寻死。唉!当初我真不该当这个媒人,真不该把她交到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手里……昨天我去托儿所照看外甥女时,阿姨对我说,我妹最后一次去喂奶,去得最早,走得最晚。喂奶时不停地流泪,打湿了孩子胸前的兜肚……阿姨还说,总觉得要发生什么,还没来得及通知我,就……”白,软弱地说不下去了,张也陪着一同流泪。 六下葬后的第二天,奇怪的事发生了。那天早上刚下早读,丁领几个陌生男人突然闯进音乐室寻衅,嘴里连连喊道:“谣言害死人!”张惊呆了,气得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白大步跨进,站在人群中间一字一板地说:“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这事与她有关系吗?有本事你们冲我来呀!你们看她跟我家关系好,就拿她开刀示众:看谁今后还敢接近我。你们原先嫉妒我,排斥我,是因为怕我参加竞选而进入领导班子;现在你们孤立我,看我笑话,是因为我出身不好。就连跟我家关系好的人你们都不放过,你们还是人吗?太不像话了……不过你们也有点太性急了,我妹才刚下葬你们就大打出手,真恶毒啊!”说到这里,白把头转向了丁,愤忿地说:“你干些啥事你不知道吗?现在人死了,你推卸责任转嫁于张,这是缺德,你知道吗?”说到这里,白举起拳头狠狠向桌面砸了下去,“咣”的一声茶杯滚落在地,摔成碎片。顿时音乐室里安静下来,围观者和那几个陌生男人灰溜溜地走开了。白,安慰了张几句,赶着去上课了,最后只剩下丁和张两个人。瞬间四目相恃,一股奇妙的感觉充溢在二人心头。静寂……静寂,就连掉在地上的一声叹息,也可以听到回声。“对不起!请原谅,我也是出于无奈!”这声音那样微弱,那样悲伤,是丁在向张赔罪。然而,当丁的话音刚一落地,沙就闯了进来,她恶狠狠地怒视着丁。张,从沙怒视丁的目光中捕捉到一个秘密:这个女人,就是唆使丁寻衅的主谋。“你就是造谣者,否则,事情不会弄成这样!”沙指着张怒吼。瞧,世上竟有这等怪事:贼喊捉贼!光天化日之下,身为作家的女人竟如此下作,张愤怒之下,狠狠抽了她一嘴巴,伤感地说:“知道吗?在此之前,你是我心目中的女神,可现在的你,如此抽象……在此之前,我并不认识丁的妻子,倒是你自己闯下了祸丢不起面子,找我这个沒有后台,出身不明确的人当替罪羊,真是卑鄙可耻,我看不起你!”门外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工作队队长终于坐不住了,急忙跑了过来。七这一巴掌打下去,招来一场批斗会。平添了一场横祸。被批斗者是张,主持会议的人是工作队队长。他端坐在讲台上念了一段报纸,算是开场白。当报纸快念完时,竟念错了一个字:他把北宋历史人物“李逵”念成了“李达”,顿时引发出一阵哄笑。他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干咳一声,用手摸了摸络腮胡,眼球敏捷地扫视了会议室一周,然后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念。念完后,站起身,用高八度的声音郑重其事地说:“昨天张老师当着我的面,搧了沙老师一耳光,真是胆大包天!也不睁眼看看人家是谁?刚好上面布置下来任务,要斗私批修,抓典型。今天趁这个机会,大家要好好地批,争取每个人都要发言。然后把发言稿整理出来登在小报上,散发到厂里去。”他宣讲完后,瞥了张一眼。张,那天倒显得尤为镇静,她若无其事地站在那里,眼晴看着前面一米远的地方一动不动。她身穿一件浅粉色的确良上衣,下身是一条黑色直筒裤,裤角微喇,两条油黑的大辫子垂在脑后。神态自若地应接着来自不同的角度的摄像镜头在自己脸上、身上扫射,搜索着他们需要的和不需要的东西。她从发言人的声音中判断出,与会者大多数是“实力派”的人。第一个发言人是工作队队长。至于他说些什么,她根本不屑去记;倒是“实力派”头头发的言,引起了她的关注。什么“懒,馋,占,贪”呀;什么“打作家的脸就是打工作队的脸”;“打工作队的脸就是打党的脸”呀。等等诸如此类不合乎逻辑的话,令人啼笑皆非。生生地把一堆大帽子扣在一个无官无势的小女人头上,岂不显得无知,滑稽么?批斗会只开了半小时就散了。有人要去接娃,有人要长途跋涉骑自行车回家做饭。发言的人连十分之一都不到,工作队队长很不满意,露出满脸的尴尬。最后命令张,下去后写出检讨。很快会议室只剩下张自已,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又低下头去看看手表,己是傍晚七时许,她挪动脚步,蹒跚地离开会议室拐进音乐室。只觉得茫茫然,昏昏然,她迷迷怔怔推开琴盖轻轻抚琴,忧怨的歌声从口中缓缓流出——“谁知道角落这个地方,爱情己将它久久遗忘……”歌声凄楚地回荡在阴暗的校园上空……迷茫中,她抬头远望,隐约看見那片遼远的坟地里,似乎有个阴影在晃动。“为何前方没有路?”她问天一百遍,却听不到一句回声。是的,她找不到答案。她仅有的,只是这满眼成分非常复杂的泪水,是憎恨?是失落?也许都有,又不全是。 八张从小失去母亲,在父亲封闭式的管理下长大成人。那年她虽然已经二十六、七岁,可她的生理年龄与心理状态极不相称。用上小学一年级直到初三毕业时操行评语上始终不变的一句话来说:“单纯幼稚”。可那时的她,并不完全理会此话的含义。她心里永远饱贮着青春的朝露,使她的所見所闻都蒙上了一层绯色;她不大相信世上当真有凶险的人,当真有凶险的事。她六岁时就离开了母亲,跟父亲在一起生活。十二岁进入艺术院校,离家住校。她永远不会忘记将要毕业时,竟赶上了“四清”运动,父亲被揪斗,学校西洋乐器一刀砍,不得已而缀学。这是她人生道路上遇到的第一道坎儿。侥幸,进厂当了一个学徒工,随后又在厂文艺宣传队扮演一位英雄人物而被调入学校当了一名音乐老师。但好景不长,她结婚了,婚后惨遭长达十年的家庭暴力,但为了孩子而默默隐忍。不久,父亲卷入“文革”的漩涡,被強行扣上“漏网资本家”的罪名关进“牛棚”。当父亲从“牛棚”出来之后,她冒死跟那个男人办了离婚手续。紧接着就遇上了学校这些令人作呕的事。她顶不住了,她感到了无助。原先一切美好的向往瞬间被颠覆,她想到了逃避。而逃避的唯一办法就是死。关于死的念头,在她短短二十多年的生涯中多次出现,而这次,是下定了决心。晚上九时许,下起了倾盆大雨,景色很是阴森,她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前,只見远处一棵树杈上被风吹落的一件红衫在风中飘摇,软弱无力。她的思想忽然集中在这件红衫上,联想起白的妹妹自杀时穿的那件红衫……她呆呆地站在风雨中对那件红衫说:“假如你要是能够说话,一定会告诉活着的人,你自杀的整篇秘密……我也不会因你而受这样的侮辱!”她越想越悲哀,越想越觉得委屈,她要发痫了,泪水缠缚定了她可厌的思想,死字顽固地涌上心头,除了死,她无所逃避了。风越来越大,雨唰唰地发出寒气,夜越来越静,充满着死的气息。这时她迅速走到校门外那棵李花树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沙巾绑在树杈上。她看到原先满树的李花,已致残在地,被风雨蹂躏。脑子像通了电似的敏活起来,又把短促的生涯一起搬了出来。她忆起初恋男友怎样在父亲高压之下被迫与自己分手;忆起父亲怎样把母亲离开他的怨忿和思念转移到自己身上,或打,或骂,或溺爱,反复无常,致使自己精神万般疲惫;最后又想到这个社会是如何的可怕,这个社会上的人是怎样的丑陋,一切都是虚伪的,一切都是骗人的。这时她眼晴死死地盯住树杈上已经捆好的纱巾,再也不愿多想了。当只有一个念头在她头脑发涨到要爆裂的时候,发生了疾转:蓦地一片飙风吹出悲壮的闪电,照得四处通明;跟着就是“豁刺刺”地一个响雷,雨点加倍增大打在她身上,她并没有动,只是眯着眼向四面扫视,无名的愤怒逃离了,新思想在她血管里蠢动,同时涌了出来。这时她耳边仿佛响起年迈的父亲和年幼的女儿的呼唤;又真切地听到李花树在风雨中依然高歌……她定了定神,解下了树上的纱巾,转过身去。发现丁黙然站在身后……瞬间,仿佛一切有了希望?然而,张报以丁的是,歉意地一个微笑……她战胜了自己,获得新生。多奇妙地变幻,夜雨中,人生和历史都在蹒跚;我们每时每刻遇到的一切,都可能包孕着恢宏的蕴涵。这也许是与那变幻动荡的时代,不合拍的一种音律吧?九不久沙调离了,临走时留下一句话:“付出的代价太大了!”老天也不手下留情,在赋予她智慧的同时,又给予她短命的基因。可惜年纪轻轻就命赴黄泉。那天,赴丧的人不多也不少,其中也有几位社会名流。然而对应着她那一身红色葬服中裹藏着的一具冤魂,不知是否有些许遗憾?相比之下那位白老师,他拖着三十多岁时就被医生定案为肝硬化的身体,楞楞地活过了近八十岁,岂不是一个奇迹?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老天佑我,一生足矣!”临终前他两次邀见张,是因为他心里一直不忘:困难之中,有个女人奋不顾身地在帮他。故事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作者简介:张励勤,广东省中山市作家协会、诗歌学会会员,作品散見于《革命英烈》《西安晚报》《长江诗歌》《作家平台《当代美文杂志》《中国当代经典散文选》《当代优秀诗人诗选》。曾任西安市碑林区文化馆馆长,多次荣获市大型文化活动比赛一等奖,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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